第二十七章 [2]
出了学堂,小沙弥释常明按妙兴和杜长官吩咐的,把文菲领到了后面的白衣殿来,找妙秋师父进香上供——昨天妙兴就派人到后山通知了她,让她今儿一早从初祖庵赶过来,专门负责接待女宾的。
文菲独自跟着小沙弥释常明来到白衣殿见过了女尼妙秋。文菲见她有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脸的慈眉善目。虽是灰布僧衣,脸上却依旧可见年轻时的动人风韵。她身边跟着两个身材瘦小的小徒,文菲听见妙秋唤她们体净、体清的,心想:这大约是两个小尼的法号。
妙秋迎着文菲进了殿,令体净、体清为女施主看座、上茶。入寺随佛,文菲先拜过了观音菩萨,行了修行居士的礼,尔后将事先预备下的二十块大洋、一匹平民工厂自己织染的灰洋布,布施给了妙秋。妙秋在禅堂的香案上击了三下钟磬,表示受领。
拜完佛,两人便坐在那里随意攀谈开来。因相互都感到了气质和出身的相近,所以,谈起话来十分投机。当文菲问及妙秋何故出家时,她也不避讳:原来,这妙秋本系宦门小姐,和一个自小相识的画匠青梅竹马、两心相许。可是,家中硬是逼她另嫁一个将门之子。当发现她竟与一个穷画匠私订终身后,使尽了种种手段拆散他们,最后不惜合伙设计,把她的恋人害死在了大牢之中!她知道真相后愤然出家,就到少林寺初祖庵削发为尼了。
文菲不禁被妙秋这一段凄美的故事深深地攫住了心,一时竟泪眼婆娑起来。这样,她们虽无更多的言语,却一下子产生了心灵的碰撞。这是那种无须记起、但也决不会忘却的一段友谊,是执手相看泪眼的无语凝咽,更是一种心灵与心灵的交融。
妙秋带着文菲出门,信步来到千佛殿前,看到乾隆亲手撰书的一副楹联:“山色溪声涵静照,喜园乐树绕灵台。”文菲正欣赏着那两行字,转脸见雪如和寺里的妙兴等众位当家和尚,带着几个军官和纯表哥他们,一路指指点点地朝这里走过来。文菲见雪如那步履高扬、英姿飒爽的样子,禁不住莞尔一笑。
雪如的眼也尖,大远就看见了文菲和妙秋两人,便领着众人朝这边走过来。待走近一些时,雪如笑着招呼文菲:“哦,崔女士,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外号金罗汉的释妙兴英雄。”
又指着另外一位身段高出众人半个头的武僧对文菲说:“这位名叫释妙法!妙兴的师弟。力大无比,人称‘二鲁达’,一会儿你就会看到他是怎样单手举起一个大石磙的。从他身上,你就清楚‘武艺高强’这四个字,可是不能乱用的。”
又对妙兴和妙法两人说:“这位女士就是咱们山城国民学校的第一位女教师,崔文菲崔老师。”
因知妙兴不是外人,老薛这时便在一旁戏谑起来:“杜参谋长,你还忘了介绍,这位崔女士……还是……还是咱参谋长未过门儿的……那个、那个哩!”
众人都笑了起来,文菲一下子红透了脸!心想,这个老薛!实在让人下不来台。
听老薛如此一说,妙兴便不露声色地却是很注意地打量了文菲一眼,抬手行了个佛家礼,平平和和地微笑着答了句:“女施主辛苦啦!”
文菲对妙兴和妙法两人还着佛家礼,一边道了声:“阿弥陀佛!弟子打扰师父啦!”
妙兴立马就觉出了文菲原是一位在家修行的善知士:“哪里!欢迎居士常来常往。”
文菲打量了妙兴一眼,见他神情平和,一双眼睛却如碧潭般幽深无底,藏着某种含而不露的高深智慧;他身后的妙法,生得人高马大,憨憨厚厚地笑着,一眼睛也是充满内秀。
众人在寺内浏览了一番后,就见两个年轻的沙弥过来报说,前面的演练已准备好了,请众位就座观武。
妙兴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伙一路穿堂过院地,来到一片空地上。
文菲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的僧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她发觉,他们并不像过去听说的,说出家人大多是些没有个性和特性的人群。当然了,外人真有那种印象,其实也算不上错误,因为他们出家人所追求的正是一种“藏行”。只有真正走近他们生活、走近他们灵魂的人,才能发觉他们也像平常人一样,也是个性迥异的,对人对事不仅很细心、很随和,也很真诚、很有责任心。
阳光温暖地铺洒在寺院里。禅林高大古老的树上,传来鸟儿悦耳的歌声。地上没有一片落叶和积尘,各处的殿堂飘着香火,响着钟磬声。
演武开始了。
在那方不大的青石平台上,众僧们先按着编制,一排一排地出来,集体演练着各种套路和拳法。雪如一边观看,一边低声对文菲讲解着:这是小洪拳、罗汉拳;那是通臂拳、昭阳拳等等,又给她解释着各路拳法的不同特点。
文菲看他们的动作整齐而利落,气势刚武而犷勇,举手投足虽说一点也不显得张狂,然而那一招一式之中,却是处处暗藏机锋。他们在平台上演练着,坐在好几米远的台下,文菲就能感到他们出手抬足之时带出的一股凛然风力,每一拳每一腿,无不透出一种阳刚之美和力量之美。
文菲不禁为这之惊叹:这实在是一个充满勇武之气的群体呵!遂又想到,他们这一群人,为着寻求一种解脱自我和众生苦难的理念,宁愿牺牲个体生命的一切欲求,忍受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清苦和寂寞众!
他们的坚忍和坚韧,从某种意义上,也反映了我们整个民族的某种共性:含而不露、善良宽厚。然而,当面对凶恶和暴行,当忍无可忍一旦出手那时,便充份显示出了中华男儿那刚阳勇烈的英雄本色来。
集体演武结束后,从僧兵中挑选出来的二十多个高手的擂台赛正式开场了。
文菲总算第一遭见识了深藏不露的少林功夫。
如此,一直到日头偏午,整个演武、比武才算结束。
下午,雪如和妙兴、妙法坐在一起闲谈时,说到了樊大哥在豫西一带,连着攻克了十几个县城的赫赫战绩,并在山城和附近几个地方试行的地方自治。
妙兴听了,点头赞叹了一番,又沉吟了一会儿,说他有一个感悟,觉不知当讲不当讲?
雪如笑道:“你平时是如何一个爽快之人!大家彼此又都是兄弟,怎么倒这般嗫嗫哝哝起来了?什么话不可以照直说来?”
妙兴低头斟酌了一番道:“你们几个人,这几年里和樊师弟文武搭配,的确创下了不小的辉煌,我在这里也常听人谈起你们。不过,据我的感觉,热情和智慧有余固然可喜;然而,但凡世间的万事万物,总是失寓着得,得也寓着失啊!我想,师叔若能在定力方面再细细地参悟一番,无论对山城你们的事业还是对樊师弟,或许更有些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