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 [燕垒生]

第三部 创世纪 第二十二章 风起青萍 [6]

  他是要逼我表明立场了.我看着他,张龙友被我看得转过脸去,一张脸却没一丝表情.我低声道:张大人,你对我真是恩重如山.

  友情,原来也是这般靠不住的东西.张龙友的脸腾一下涨红了,却没有说话.他官越做越大,却也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以前那个朴实厚道的张龙友已不复存在了.我还想再说几句挖苦的话,却忽然想到当初他与我一同反对武侯杀人为食之议的情景,心头不由一软,接下来的挖苦话都吞了回去,只是叹道:张兄,你好自为之吧.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点了两支小蜡烛,有个人正坐在那儿.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袍,又靠墙坐着,整个人都似乎要隐入黑暗.我刚走进门,那人忽然道:楚将军,把门关上,你坐吧.

  这声音圆润动听,但我耳边却如同响起一个霹雳.这正是帝君!帝君还是太子时,话语中总有些轻佻,但现在声音虽然没有变,却显得极其沉稳.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楚休红有礼.

  还没说完,他微微一笑,道:免礼吧.楚将军,你是我堂妹夫,不必如此多礼.

  帝君尚是太子时,只知寻花问柳,爱好除了女人以外,就是音乐.登基后我也曾谒见过他一次,在朝中他自是一本正经,但以前那个纨绔子弟的印像太深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大半年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低下头,低低道:微臣不敢.

  他道:朝中为君臣,现在却只论亲属.妹夫,你坐吧.

  我一坐下来,他已倒了一杯酒,递给我道:楚将军,这春梨酒是今年的新酿.别的酒越陈越好,这个酒有些不同,新酒才有雪梨果的清香,你尝尝.

  我对酒并无什么嗜好,但帝君亲自为我斟酒,不能不喝.我接了过来,道:微臣惶恐

  跟你说了,不必这样称呼,现在只论亲属.

  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这酒十分清冽,喝的时候几乎喝不出酒味,一喝下去才感到喉咙口如同烧起来一般.听他说什么只论亲属,我不禁苦笑.郡主还活着的话,我才是他堂妹夫,现在却只是个名义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来,自然不会是让我喝一杯春梨酒,我已转过了十多个念头,猜不透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显然也发现了我脸色的异样,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叹道:茵妹巾帼不让须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们是至亲,还该多走动才是.

  他居然和我称兄道弟了.其实郡主只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异母的弟妹还有十多个,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至亲,他越这样说,我心中就越发惶恐.我低下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臣子,岂敢与帝君如此相称.

  他叹了口气,道:人主与常人岂有异哉?楚将军,你也多虑了.只是他虽然说我多虑,却已不再和我称兄道弟.听他这样说,我才觉得自在些,低头行了一礼道:君臣之礼,微臣切切不敢忘.

  与其说我不敢忘君臣之礼,不如说我不想与帝君太过接近吧.帝君叫我过来,做得这般隐密,又瞒过文侯,我已经猜出他的用意来了,十之八九,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说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样,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现在帝国军最精锐的四相军团指挥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军权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无困难.只是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一向只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会有这等想法了.看来,大帝的血脉即使已经稀薄得如同清水,毕竟还在帝君体内奔流着.我被张龙友骗来,实在不想这样表态,心中只是转着念头,希望能含糊蒙混过去.

  帝君听我这般说,也垂下了头,喝了口酒.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也啜饮着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只能算是个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来就要不寒而栗,无论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骂着张龙友.张龙友定已成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虽然不会对帝君下手,但张龙友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尸街头.只是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如果我明说不肯成为帝君班子中的一员,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观火.

  半晌,帝君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凛,抬起头来,道:禀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王者之臣,心属何人?

  我谁也不属,我只是我自己.我想着,忽然一阵烦乱,口中却低低道:臣之心身,皆属帝君.

  这是套话,除了这等回答也没有其他了.帝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即没,他又叹了口气道:若茵妹在日,楚将军你说这话,只怕就不会这般犹豫了.

  他一说到郡主,我只觉胸口有些疼痛,说不出的难受.郡主活着时,我曾经答应她,就算有朝一日要与文侯为敌,我也会站在她这一边.可是郡主已经死了,这句话我几乎要忘了.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上了.

  帝君忽然道:楚休红,世事变幻莫测.当初二弟要害我,多亏你救驾,我方有今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我的心头又猛地一震.帝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文侯与帝君之间真的已经产生了裂痕?我不禁抬起头,看着帝君.他那张俊朗的脸此时已多了几分凝重,以前那种纨绔子弟的轻佻已荡然无存.

  帝君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不再对文侯言听计从.我心头一阵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君自是万民之福,但君主昏庸,把政事全权委派给贤臣,其实比一个自以为是的明君更好一些.我低下头,道:臣不敢.

  从我这儿看过去,帝君的脸隐没在烛光后,阴沉而又威严,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心底,他的脸与文侯似乎重合到一处了.沉默了半晌,帝君忽道:楚休红,好自为之,帝国大帅之位,朕给你留着.

  我突然颤抖了一下.我现在是偏将军,已是第四等的高级军官,元帅却只有文侯一人.帝君这话,已经暗示了他要与文侯决裂了吧?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该不该向文侯报告?可是如果真能取文侯而代之,成为元帅的话,那不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么?原来,帝君叫我来,是逼我表明立场吧.可是尽管现在我对文侯也有很多不满,但文侯将我一手提拔起来,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朝一日真要与文侯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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