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分宫何在 [5]
他心想:哼哼,你们这批腐儒别瞧不起小爷,若在平常时候,小爷肯跟你们这批腐儒坐在一起才怪!
华云表感觉肚子有点饿,便又叫来两份点心,他一面吃,一面四座打量,想看看今晚这儿是不是真的只他这么一个“俗客”。
忽然,华云表的眼光在斜对面一个汉子身上停下来。
那个汉子正在以臂作枕,倚柱假寐,淡淡的眉毛,高高的颧骨,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腿弯中夹着一只长方木箱,木箱上串着一根磨得发黑的皮带啊,药筒,原来是个走方郎中!
华云表为此发现,顿感说不出的高兴,心想:“好,这下有伴了!商人不受欢迎,一个走方郎中大概也好不到那里去吧?!”
华云表兴奋之余,真恨不得过去将对方叫醒,好好高谈阔论一番,索性将这批腐儒气死了算了!
不过,华云表也只是想想而已。人家睡得安安逸逸的,他怎可随便打扰?这种人,为了生活,常年奔走四方,尝不尽的辛酸,说不尽的劳苦,偶获小憩,得来不易,说什么他狠不起这副心肠来的。
“好,好,果然佳妙……”
一阵彩声,突然爆发,彩声之后,接着一片劈劈啪啪的掌声。
华云表因为一时之间注意力全放在对面那名郎中身上,是以佳妙何事,何事佳妙,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得。不过,在他想像中,他知道,所谓佳妙者也,大概不是指一首诗,便是指一首词。虽然他也知道被誉为“佳妙”的那首诗或词,其“佳妙”之程度必然有限,然因他对这一方面一向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这时心中仍然不无遗憾之感。
华云表正思忖间,那名郎中突然一下坐起身睁眼冷笑道:“佳妙个屁!”
掌声遽止,满楼寂然而讶然,一干老少文士,个个切齿咬牙,脸色发青,气得浑身打抖而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华云表虽然也嫌这名郎中太过唐突,然于心底仍不免感到一阵快意。
只见那位郎中哼了一声道:“你们就只知道一个李后主,似乎有了名气的人,放个屁也是香的。是的,‘细雨湿流光’这一句的确‘佳妙’,只可惜前人已有‘一庭落雨湿春愁’之句,要‘佳妙’也轮不着他李后主了!”
众人为之瞠目结舌!华云表也是暗暗骇异,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是至理名言。
不错,他是个郎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艺人。但是,他的知识不比你少,他懂的,你不懂,你懂的,他却比你懂得更多,试问:你还有什么理由瞧他不起?
华云表钦佩之余,同时亦有着一股扬眉吐气之感。
他含笑朝那名郎中望去,多少带点鼓励意味,似说:朋友,如果肚里还有玩艺儿,不妨继续发挥下去,好叫这批酸了下次再不敢轻视咱们这种跑码头的。干,本人全力支持就是了!
不意那名郎中看也不看他一眼,脸色一缓,忽向大众赔笑致歉道:“在下一时不检,致有冒犯诸位长者之处,诸位乃一方名士,谅能见宥,在下这厢领罪了!”
郎中说着,还将双拿高高并起,连拱了好几下。
华云表看在眼里,很不舒服,心想:“这厮怎么回事?”
座中一名年事稍长者,轻轻咳了一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谓‘知耻近乎勇’,信不诬也。台端既云知罪,尔后稍敛其迹,斯可矣!”
华云表大快,暗暗笑骂道:“好,好,自找苦头,怪不得别人!”
那位郎中连连称是,待老者语毕,缓缓接着道:“不过听诸长者谈了一晚的诗,有一首好诗却始终未听诸位提及,实令人不胜遗憾之至。假如现在由在下补述出来,不知诸位是否在意?”
众文士脸色再度难看起来,先前那名年长者。勉强以鼻音哼了一声道:“试言之!”
那名郎中也学众人先清了一下喉咙,方才说道:“昔日,饶州有某女尼,还俗适人,所适者张姓,张亦为僧人之中途还俗者,因之,当时某名士乃为该尼赋七绝一首如下:‘短发蓬松绿未匀,脱却裟袈著红裙,于今嫁与张郎去,赢得僧敲月下门’……”
一话未竟,众文士哄堂大笑,一个个前仰后合,拭眼揉腹不止。众文士正笑得无我忘形之际,不知谁人突然发出一声大喝道:“咄!于夫子,还有蔡夫子,你,你们都疯了么?”
众文士蓦然凛觉,笑声遽尔静止,这下可够瞧的了,有人猛力咳嗽,有人高呼冲水……
那名朗中大笑而起道:“佳妙!佳妙!”
洒下数枚青钱,掮起药箱,一路大笑着向楼梯口走去,刚刚下梯踏出第一步,身躯一歪,忽又怪叫道:“哎唷,我的小……小少爷,你……忙个什么劲儿?”
那名文士嚷着下了楼,同一时候,一名带着一脸傻气的僮仆,慌慌张张地冲上楼来。人在楼梯口站定,一面大口喘气,一面闪目四扫,华云表心神一紧,连忙自座中站起来招呼道:“喂,小方,我在这边!”
小玉女一扭头,双手齐招,喘叫道:“啊啊,快,快……”
华云表为防有事,茶资已经预付清楚。这时;忘情之余,足尖一点,竟自七八张桌面上平飞而过。众文士眼光一直,人人为之目瞪口呆。华云表自知形迹已露,当下也无暇计较,伸手一带小玉女,索性舍梯一跃而下。两人手臂互挽,闪身出店,箭一般扑人对面暗巷中。
华云表于阴暗处身形一顿,正拟开口发问之际,小玉女着急道:“不,快走,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小玉女说着,奋力挣脱华云表的手臂,双肩微挫,领先纵登屋顶,华云表电随而上,一面惊询道:“发生什么事?”
小玉女头也不回地一路越脊奔向北城门,边跑边答道:“那驼子不是别人……”
华云表心头一震,连忙赶去前面道:“‘血剑魔帝?!’”
小玉女喘答道:“是的,那……那名青衣文士便是上次在中条承月坪给那位黑衣蒙面怪人赶跑的什么‘玉剑令主’!”
华云表一愣,大感意外,又追上一步道:“那么对面厢房中那些大汉……”
小玉女疾驰如故,一面促声答道:“魔帝近卫,‘十八血剑客’!”
华云表之轻身功夫高出小玉女甚多,此刻的小玉女已然是香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而华云表,除了心情稍稍有点紧张外,对于这种纵跃飞行,刻下仍是行有余力,若无其事。二人并肩起落,转眼之间,又下去二十来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