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掷石功成恨托疆边 [5]
钟荃怔了半晌,问道:“那千日香张大郎不是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彭道长又哪儿去了?他不知道已消耗了两年的丹药?”
方母郑重地道:“老身这些年来,一直躺在床上寻思,觉得那天月圆晚上的事,绝不是千日香张大郎所为,因为他既有预谋,在酒中下了迷药,何以又会在房中留下他特有的香味?最笨的人也不会留下这种证据啊!何况以张大郎的聪明,也决不会自露形迹地使用那种药酒,那样即使没有迷香味留在房中,也可以寻到破绽的,相公以为对么?”
钟荃恍然大点其头,但眉头依然锁住,显然必中仍有未解之处。
“再说回来,张二郎的武功虽是与雪山豺人齐名,厉害无匹。但他哥哥张大郎平常得很,全凭张二郎的名头,才在江湖上吃得开,故此凭他未必有使我负上这种阴毒内伤的功力,这点也就够人猜疑了。”
“那么,难道是雪山豺人……”他禁不住瞪大眼睛,骇异地追问。
“彭道长也是这样推测的。”她作了肯定的结论。
“但是,那杯药酒,却是千日香张大郎给您喝的呀?”
“这不是更可以证实了么?”她道:“雪山豺人可以用巧言支使他邀我干杯呀!”
钟荃嗅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眼光慢慢在她面上移动。她的头发已经完全雪白,面上的皮肤,也显示衰老不堪的皱纹,但那秀气的轮廓,和此刻充满梦幻光芒的眸了,可以想象得出她当年的样子,与及这些年来心中所受的折磨。
“她也许正在回忆着当年和丈大的快乐日子吧?”他想道:“计算起来,她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人,但却是如此地衰老暗淡,没有半点生命的光彩。”
他不觉黯然了。对于爱莫能助的受苦难者,是特别容易同情和哀伤的。
尤其她那只充满了梦幻的眸子,使他仿佛记起谁的眼睛。那是痛苦已经麻木之后,追忆怀念起甜蜜的韶光时的眼色,像梦一般朦胧飘渺,永远永远不能真实地获得。
铁手书生何涪英挺的脸容,像电光似地闪过心头,他的眼睛。“我记得了。”他在心中对自己大声喊起来,同一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另外一张男性的面容,用那深邃而坚定的眼光,牢牢地瞧着什么。“这不是你的罪过,我决不会摆在心上的。”那男人的面影响响他说。
于是在这瞬息之间,他像蓦地懂得了许多许多。他以同情的眼光,瞧着榻上的老妇人,了解她为何能够坚忍地抵受心灵上的折磨,捱过了这漫长的岁月。
“彭道长在巨儿八岁那年,”她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来过最后一次。他老人家本想传授巨儿的武功,后来又觉得不大妥,于是只教他练天山派秘传的混元功。之后,他说要亲自去找雪山豺人,查个水落石出。并且说会在我丹药用完之前,再来此地。可是直到如今,还不见他老人家的面,恐怕又是老身不祥,连累了古道热肠的老人家了。”
钟荃奋然站起来,肃穆地道:“小侄迟些日子,要南下江西,只要那雪山豺人未死,小侄总要替伯母找到他,查明老道长的下落,并且要为伯母报却此仇!”
方母啊了一声,她真料不到这位昆仑高弟,竟是那么侠义为怀。要知雪山豺人名满天下,岂是寻常人敢持虎须的?尤是钟荃乃是昆仑门人,岂不知雪山豺人的厉害?
当年称为天山二老的彭易道长,也不敢直说替她报仇,那是因为那雪山豺人太厉害之故。
于是,她流下几滴眼泪。
方巨正好进来,一见母亲淌泪,一下摔掉手上的茶碗,冲过来跪在床头,着急地叫道:“妈,你为什么哭了?”
方母振作一下精神:“妈心里太高兴,这回死也能瞑目了。”
钟荃在后面瞧着方巨半截身,是那么魁伟巨大,想起了师叔形容过雪山豺人的话,两下拉拢一比,不禁暗中点头。同时也发觉方母另外一点苦心,便是始终不肯让方巨练武去杀雪山豺人,因为到底其中有难言的不便处。
方母道:“巨儿哪,妈快要到地下找你父亲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听钟相公和那位密宗大师的话,喏,孩子你别哭啊……”
钟荃心下一阵惨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伯母,你老人家放心,小侄一定尽力照顾方兄弟,章端巴师兄也会的。”
他瞧见方母含着眼泪,向他点头道谢,当下忍受不住这种悲哀的气氛,缓缓走开。
倚在木门边,抬眼忽见天气已是未牌时分,反身人屋,向方母道:“小侄忽然想起章端巴师兄,乃是密宗高手,也许懂得治病,小侄现在立即人城,请章端巴兄来一次。”方巨听了,立刻破涕为笑,叫道:“小和尚会治病?我去找他……”钟荃连忙拦住,命他好好侍奉母亲,自个儿立刻动身入城。他可不知章端巴住在什么地方,根本也不识这城中道路,仗着在山上时,自小学会无数边疆方言,于是只好逢人便询问一声,可知道红衣喇嘛的下落。
在城中左绕右转,不一会儿走到藏人区集居住地区,他心中甚喜,忖料这番必定能够探问出来。
原已不宽大的街道,加以两旁尽是贩卖零碎杂货架摊子,更把街心挤成擦肩摩背才能通过的小巷。他挤进去,人潮汹涌,汗味熏人,相当难受,却是站不住脚探问,给人家拥过了七八个摊子。这时又不便施展出功夫,心中正在大费踌躇,忽地在人丛身躯碰擅中,臂上一紧,他本能地一挣一弹,却没有把手劈挣出来,不由得心中大骇,跟着身躯一歪,竟被人家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