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情海波澜 [2]
吕思美道:“哦,那么你不是在想她却又想谁?”
孟元超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小师妹为我受了重伤,我却老是在想着云紫萝。”当下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吕思美道:“我什么也不想,只是想你安心养病。我给你一颗药丸,你吃了乖乖的睡吧。”他给吕思美吞服的是一颗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治内伤最为有效。这颗“小还丹”是义军首领冷铁樵送给他的,一次他作战受伤,冷铁樵把从少林寺大悲禅师那儿讨来的三颗小还丹给他,他舍不得全吃,留下了一颗。
吕思美吞了药丸,笑道:“你把药九当作糖果哄我睡觉么?但我还是不想睡。”
孟元超心念一动,说道:“你以前看护我的病,时常给我唱歌。我不会唱歌,吹萧给你听好不好?”
吕思美喜道:“好呀,好呀!我记得在小金川的时候,你和宋帅哥常常一个吹萧一个唱曲的。我已经有许久没听过你吹萧了。”
孟元超道:“可惜腾霄不在这儿,没人给你唱曲。”当下轻轻地吹起萧来。吹的是一支江南民间流行的小曲,曲调本来是甚为轻快的,但孟元超虽然吹出来了这轻快的曲调,心中却是充满着悲苦之情。
因为这正是八年前他在这个园子里,时常吹给云紫萝听的一支小曲。
吕思美不知原委,却是听得心旷神怡。她记得在小金川的时候,宋腾霄也曾给她唱过这支小曲。在音韵悠扬的萧声之中,她好像又听到了宋腾霄在她耳边低唱了。
“莫不是雪窗营火无闲暇,莫不是卖风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订幽期错记了茶藤架?莫不是轻舟骏马,远去天涯?莫不是招摇诗酒,醉倒谁家?莫不是笑谈间恼着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儿加了万种千条,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
这支曲子,本是江南一带的歌妓从“西厢记”的曲调变化出来的,描写张生远去之后,久久不归,莺莺惦念之情。只因文辞活泼风雅,故此流传民间,甚至文人学士,大家闺秀,也欢喜唱。
吕思美听得心旷神怡,心中充满蜜意柔情,眼前幻出了小金川的阳春美景,在野花遍地的林子望,孟元超倚树吹萧,宋腾霄曼声低唱。
眼前的幻景渐渐模糊,吕思美不知不觉的入梦了。
一曲奏终,余音绕缀。孟元超心里却是充满悲苦之情。他的眼前也幻出了一幅图画,只是这图画已经沾满了灰尘,颜色也有些黯淡了。
八年前的临行前夕,就在这个园中,就在园中的茶藤架下,他最后一次给云紫萝吹萧,吹的就是这支曲子。
他记得自己曾对云紫萝说道:“我不是张生,你也不是莺莺。我一定还会归来,在这茶藤架下,为你吹萧的。”
如今他回来了,他守着自己的诺言,他并不是负心的张生,但云紫萝却像莺莺那样的另嫁他人了。
园已荒芜,茶藤架亦已倒塌,他也找不到云紫萝来听他吹萧了。
但这怪得了云紫萝么?
他又记得,在说了那番话之后,云紫萝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但愿如此。但愿能够再听到你的萧声。”
她给他吟了一首黄仲则的诗:“几回花下坐吹萧,银汉红墙人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芭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她对他说道:“如果你迟不归来,我将不知有多少个无眠的晚上,要为你而风露立中宵了。”
情真意深,言犹在耳!他决不相信云紫萝会忘记了他!或者这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吕思美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晕着一抹轻红。想必她是在做着一个美梦吧?可惜我的美梦已经破了!孟元超心道。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小师妹已经熟睡,孟元超用不着再掩饰自己心底的悲伤了。
从窗口望出去,但见水淡星稀,秋风萧瑟,秋草枯黄。孟元超忍不住拿起洞萧,把一腔郁闷,藉着萧声发泄出来。
“秋心如海夏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只因愁深似海,萧声也似乎充满了秋意了。
“紫萝,紫萝,你在何方?你在何方?你听得见我的萧声吗?你听得见我的萧声吗?”
孟元超的萧声其实是吹给云紫萝听的,他在盼望,盼望云紫萝听见他的萧声,会忍不住偷偷回来出他一面。
月光黯淡,月亮西沉,孟元超最后的这个希望世幻灭了!
萧声飞出荒芜的园子,给秋风吹入幽林。幽林里云紫萝正在一步一回头。
云紫萝是听见他的萧声了的。可是她又怎能回去呢?
萧声如怨如募,如泣如诉,云紫萝听得痴了。以致她背后偷偷的跟着一个人,她也没有发觉。
她知道孟元超是在招唤她,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回去了,可是她尽管一步一回头,脚步却没有后转。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势必不能自拔,元超和他师妹的美满姻缘,也必将为我破坏。”云紫萝的心在卜卜的跳,自己警告自己。
可是她的脚步在向前行,一颗心却回到了与孟元超相处的往日了。
“几回花下坐吹萧,银汉红墙人望遥。”八年前她是一个坐在花下听孟元超吹萧的少女,她的容颜必是像春花一样的娇艳,她的心情正是像春花一样的盛开。
八年后的今天,她也还未老,但她的心情,已是像秋天一样萧瑟,她的容颜也像秋天一样的憔悴了。
充满秋意的萧声飘入幽林,传入她的耳朵,她的心中是益增伤感了。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决不能再见元超”,云紫萝心想。
可是天地虽大,如又何处是她容身之地?
她自己的家她不能回去,杨牧的家她更不能回去。她去哪儿?她去哪儿?
“我的后半生大约只能在江湖飘荡了。唉,华儿呀华儿,娘只是为了你才活得下去的呀!”想起了她的儿子,她迈开大步,再不回头。
此时天边的残月,已经坠下林梢了。
她走了之后,有一个人发着嘿嘿的冷笑,从乱草丛中钻出来。
这是一个云紫萝绝对料想不到的人。
读者诸君,请你们先猜一猜,这人是谁?
原来他就是云紫萝的丈夫,苏州的名武师杨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