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招福 [4]
正殿门一开,却是辟邪当先走入,看见皇帝在,有些意外的样子,叩了头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奇道:你来做什么?
陈太医叫了奴婢来,奴婢也不知何事。
暖阁里宫女探出头来请辟邪,皇帝挥了挥手,任他进去。隔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后面赶过来的太医站了一屋子,见皇帝震怒,都噤若寒蝉。包、何二人更是身若筛糠,匍匐在地,魂飞魄散。不刻陈襄和辟邪从内出来,皇帝急问:怎么样?胎儿保住了么?
陈襄叩头道:臣无能,未能保住皇子,罪该万死。
哎!皇帝掩面长叹了一声,半晌无语,只是紧握衣带,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后慢慢问道:什么缘故?
陈襄面有难色,回道:跌扑伤胎之故。
皇帝忽地指着包、何两个太医,你们,昨儿下午不是说还好好的么?现在这是怎么话说的?嗯?!
两人捣蒜般叩头,道:昨天下午,的确脉相平和,臣等唯恐有失,尚请进圣愈汤一服,娘娘晚膳前臣等再次请脉,依旧无恙
皇帝切齿冷笑道:好、好。你们三个各执一词,朕看皇子就是你们这等奸臣所害,也不必多说,现在便要了尔等性命,再无后患。来人!
陈襄纵有万般难言之隐,此刻性命攸关,不由得爬上一步道:皇上!容臣密奏!容臣密奏!
都出去!
陈襄拉住辟邪的衣服,道:皇上,辟邪却要留下
辟邪神色异样,怏怏侍立一边。
陈襄见众人退出,方道:臣昨夜当值,至寅正时,椒吉宫来人言道,娘娘腹痛难忍,呼叫不绝,臣急奔至此,嬷嬷却道,娘娘已有下血之相。臣在帐外请脉,脉弦滑涩,尺脉转急
那还用说么?皇帝不耐烦道,只管捡最要紧的说。
是。陈襄道,臣在娘娘虎口合谷穴处,发现肤下隐有青紫,再请嬷嬷为娘娘验伤,果然肩井、三阴交两处穴位都有紫斑,触之冰冷。此三处穴位,针之用以催产,娘娘妊娠只有四月,此时用内力逼迫三穴,分明是要娘娘
等等!皇帝喝住他道,你说有人故意逼迫这三处穴位,乃是要訸淑仪流产?
陈襄叩头连连,不敢答话。
那么是谁?
陈襄踌躇半晌,才道:臣与七宝太监素有旧交,以臣看来,那人的武功确是七宝太监一路的。
皇帝大惊,转而望向辟邪,辟邪忙跪倒道:下手那人所用的,乃是奴婢师傅晚年修习的武功。弟子中只有奴婢一人承继,可奴婢最近寸步不离皇上,皇上明鉴开恩。
皇帝怔了怔,陈襄接着道:以臣所见,虽然当时内力不曾发作,掩人耳目,但是寒阴之气聚于肤下不散,可见那人功力不过一二成,且所用不当,应是偷学不得其法。可此人对娘娘刻骨仇恨,使足劲力,若非辟邪出力逼出娘娘体内至寒之气,只怕娘娘也熬不过来了。
够了!皇帝指着他们二人,颤声怒道,不要和朕绕圈子了,到底是谁?
陈襄立即道:臣不知。辟邪却是闭紧了嘴,不做声。
皇帝盯着辟邪想了想,片刻恍然大悟,点头狠声道:招福!对不对?皇后宫里的招福!
辟邪叩头,不敢言语。皇帝豁然起身,道:来人!
吉祥、如意忙奉命入内,皇帝仍叫:李及。李及看见吉祥、如意跪在一边,不敢上前,只跪在二人身后。皇帝道:你即刻带上人,前往坤宁宫,拿住招福。
是。李及领命去了。留下吉祥、如意惶恐不安,吉祥壮着胆子问道:万岁爷
哼哼。皇帝冷笑道,七宝太监的弟子,个个有过人之能,如今算计到主子头上来了,断朕子嗣,毁朕江山,所谓阉宦乱国,以此为甚!皇帝不由拍案怒喝,朕不想看见你们。滚出去!从今往后,你们师兄弟再不许踏进乾清宫。眼见吉祥、如意、辟邪都是叩头无言而退,皇帝觉得怒火冲天却又满腹懊丧,只想把身周物什都捏个粉碎。
椒吉宫的嬷嬷战战兢兢从暖阁里出来道:皇上,娘娘现已苏醒。
朕进去看看。皇帝忍住怒气,举步入内,见床上的红帐已经打起来,慕徐姿失神仰卧,那抹永驻双颊之上的绯红笑意早褪成了惨白,因而双目更加显得幽深黑暗。
皇上。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可好些了?
慕徐姿微微颔首,道:臣妾不小心,让皇上失望担忧
仿若针刺心房,皇帝痛得一个激灵,不怪你。握着慕徐姿的手又紧了紧,道,再说了,你还年轻得很,早晚会有朕的子嗣,现今养好身子要紧。
是,臣妾明白。慕徐姿勉强透出个微笑,一如既往的艳丽,眼角滑出泪水透明得不着痕迹,淌进秀发的乌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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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宗门外正对寿宁花园,有一溜卷棚顶大房,便是司礼监管掌处。再向西行,过了慈宁门,在仁寿宫对面,更有一处院子,座南向北,门前立两大椿,宫中都将此处称作里马房,是监官典簿等奉旨问刑拷问内犯之所。院内青石铺地,瓦房横开两间,纵深却有三间,前面刷的雪白的墙,后面被隔成四间囚室,铁条为栏,自清和宫落成以来,这里便没断过死人,宫里人均觉此处阴魂不散,戾气绕梁,故在堂前供奉玉佛九尊,掌管太监添香不断,日日颂经,指望亡灵早日超度,不去司礼监索命作祟。
这日的下午,雪下得大了起来,各条道上都是白亮,静悄悄无人走动。在此看管内犯的小太监烤了一会子火,便闲不住走到廊下袖着手看雪,一时也不觉得寂寞,就要张开嘴笑,忽觉腰里一麻,却呼不出声,一脸栽在雪地里。
屋里的掌管太监听得外面扑通一声,还有人呼痛道:哎呦!抬起头来笑道:闲不住的小猴崽子,定是滑跤了。回头看见囚室中招福裹着猞猁裘,百无聊赖地围着小暖炉发呆,放心大胆招呼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起出门去看。两人踏出门去,见地上的人声息全无,顿时慌了手脚,奔下台阶要扶,眼前却都是一黑,倒地不醒。
屋顶上有人一声轻笑,修长的手掌搭住房檐,青衣少年飘身而下,从掌管太监腰里摘下囚房钥匙,掸了掸身上的雪珠,静静等了片刻,才挎着食盒悄然入内。
招福听见锁响,凛然一惊,浑身颤抖着,抬头看清楚了方笑道:你怎么来了。
青衣少年道:娘娘遣我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