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变 - [狗尾续金]

第五十七回 我寄愁心与明月 [2]

  家洛未及抬头,又听到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答道:“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我是怎么知道……的……呵呵……我……哈哈”那声音凄惨悲苦已极,一阵苦笑过后,似乎便要哭出声来。陈家洛猛抬眼间,惊见后者居然就是钦差大人高式非!他于此刻方才察觉,原来高式非后来所用的声音,却与乾隆如此相象!

  高式非抬起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右手,按在自己脸上腮边,略顿了顿,狠命揭下那张独眼、络腮、丑陋的人皮面具来!在面具之下,露出一张清癯、苍白的脸,是一张与乾隆半分无二的脸!!

  陈家洛与乾隆嘴巴大张,双目圆瞪,都完全说不出话来。高式非淡淡一笑,徐徐说道:“皇上,昨天夜里,来府中求见于我的方三姐,就是当日山寨每天给我喂汤喂药,后又同我两情相悦的女子。你说,她怎么会不认得我的容貌?只不过,她所熟悉的,却是我撕去了那张人皮面具之后的脸!”他看了眼手中面具,续道,“现在,你总明白,三姐面对假高式非,而毫不起疑的缘故了吧?”

  乾隆脑中一片空白,答不上话来,却听对方又道:“这张面具,我已足足戴了十六年啦。我真实的身份,也已瞒了整整一十六年!现在,终于到了要还我本来面目的时候啦。水衣她多次将你认作他的哥哥姚颀,是因为姚颀与你长得颇为肖似。现在,你也该明白:其实高式非就是姚颀,姚颀就是高式非!!”

  他的这一句话,令乾隆比知道陈家洛是其亲兄弟时,更不敢相信。然现在明明白白地看见对方站在面前,四目相望,有如临镜一般,哪里还由得他不信呢?姚水衣离开家洛怀抱,走至姚颀身畔,幽幽道:“昨晚,大哥突然以真面目见我,又将皇上与陈大哥的关系告诉了我。初时我也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撕去“高式非”这张禁锢自己十余年的面具,姚颀仿佛彻底解脱般地长舒口气,第一次露出最真实的笑容。他将手拍在妹妹肩头,歪脖温言道:“水衣,大哥这十六年来一直瞒你,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家洛他以皇兄为质,我又实在没有于万亭在手中,这个秘密恐怕永远都不会被揭破。”一刮水衣的鼻子,“你以前不是老缠着我,问我咱们的爹爹、娘亲倒底是谁么?”

  姚水衣昨夜由兄长之处得知,原来钦差大人就是乃兄姚颀。而至于内里具体详情,对方却道要待明日再与他们一起说明。姚水衣长对此事萦怀于心,一夜没睡。现在终于就要真相大白,心头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姚颀转过头去,惨然道:“你与我,也是同母而不同父。你的生父,乃是八皇叔廉亲王允禩,而我……我与皇上,都是先帝之子!!”他不顾另三人的瞠目结舌,将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慢慢道来。

  四十二年以前,也就是康熙四十八年。

  说来,雍亲王福晋已为雍王诞下三子,应该庆幸自己地位稳固。然丈夫胤禛仍旧对她冷冷淡淡,不理不睬,令之黯然心伤。他们这段姻缘,全系父皇额娘一手包办,非出己愿。其实,四皇子胤禛与宫女灿儿才是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伴儿,可是,宫中规矩严苛,无人胆敢违背,因为两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固而始终还是有缘无份,有手难牵。

  胤禛表舅多颀的千金洁女,一直都暗恋着这位伟岸俊俏、温文尔雅的表兄。无奈胤禛心中有所属,洁女与之,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洁女眼见表兄与灿儿私下相会,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对自己却爱理不理,不觉妒火中烧,难以自已。

  胤禛意乱情迷之际,一时把持不住,终于还是同灿儿偷行了周公之礼。洁女暗中探知,狠下心来,将此事告诉了康熙。康熙惊悉其万分欣赏的四子,居然与一名汉人宫女苟合,做下这等丑事,心头万分震怒。他即刻便将胤禛招来,当面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并立意要将此女赶出宫去。

  胤禛吓得魂不附体,又跪又哭,苦劝不果,一人独自回到府里喝起闷酒。正所谓“酒过愁肠,愁更愁”,他喝着喝着,不觉醉了。洁女见自己计谋得逞,来见表兄。看他醉得路也走不稳便,忙上前搀扶。胤禛眼中迷离,误将其认作灿儿,令她怀上了孩子。

  酒醒后知道真相,不禁后悔不迭。

  当时祖籍海宁的京官陈元龙和胤禛交情甚好,每次来见雍王,都是灿儿人前人后地忙碌。陈元龙虽然早至婚配年龄,苦无一位称心佳人。所谓“日久生情”,当信斯言。

  他渐渐发现,自己已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乖巧、活泼的灿儿。洁女与陈元龙也是知交,无意间听他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计,暗示康熙替灿儿抬抬身价,将之嫁到陈家。这样一来,不但能让胤禛死心,更可笼络陈元龙。康熙以为此法甚好,让少傅徐铎认灿儿以为义女,并要亲自主持徐灿同陈元龙的婚事。

  胤禛惊悉此事,慌忙前去阻止。他心里焦急,惊恐万分,未免出言无状,不计后果,甚至说出废去雍王福晋,另立徐灿为妃的话来。清室祖训,满人不可娶汉女为妻。见儿子口气强硬,说出这般混话,康熙大为震怒之余,决意不改初衷。

  胤禛从父皇的口中,知道一切都是表妹洁女的主意,怒不可遏地前去责问。两人一言不和,吵了起来。胤禛恨极,撩起一脚,正踢在洁女小腹。洁女痛得晕倒在地,胤禛此刻方才慌张起来,忙唤来太医诊治。幸好其表妹乃是习武之人,才未致使小产。

  洁女醒来之后,胤禛非但并无一句温言安慰,反说下不少狠话,亦不肯点头承认其腹中所怀,乃是自己的骨肉。洁女直于此刻,方始万念俱灰。斯时,康熙众多儿子之中,唯有那八皇子廉亲王胤禩——人称“八贤王”的——在朝最有人缘。自从“太子”胤礽因忤逆重罪圈禁之后,便是此人最具储君之相。他其实也早就爱慕洁女,于其失意之际,便自乘虚而入,赢得美人芳心。

  胤禛眼睁睁地看着陈元龙和徐灿结为连理,心中苦闷,郁结成疾。他原本乃是一个笃信佛教,淡泊名利的人。然于此刻,猛然意识到了权势的重要。认为倘若自己做了皇帝,便不至再如此轻易地任人摆布。渐渐地,他由一个敦厚诚朴的男子,变得异常阴骘乖僻,权欲熏心。胤禛表面上笼络母舅隆科多,掌握京畿兵权;暗地又招徕大批江湖中人,为其效力,排除异己。

  十个月后,雍王福晋怀胎完满,产下一女。胤禛听说徐灿三天前也生了一个男婴,知道乃是自己的骨血。一面收买内务府,于玉牒之中动了手脚;一面又派刘嬷嬷到京中陈府,说雍王福晋要她带了陈公子入宫看看,将徐灿的儿子抱走。待她当晚将之送回时,却已变成了个女孩。陈元龙不明内情,又不敢得罪雍王,深知宫廷中的斗争,只得紧钳其口,默不作声;徐灿心知胤禛是想要回自己的儿子,虽然心中不忍,可也没有法子。

  外头皆以为雍王新添四子,纷纷来贺。胤禛按辈份族谱,给此子取名弘历。福晋口头上不说,其实内心对于丈夫的一举一动,知道得非常清楚。此子乃由徐灿所产,必为雍王珍爱,故而直将弘历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悉心照料抚养。弘历天赋异禀,聪明可爱,深得康熙龙心,不觉对那胤禛,另眼相待。后来暗立其为新帝,弘历之功不可没也。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我寄愁心与明月”,摘自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姚颀十六年隐瞒身份,不敢显露,愁;陈家洛少小离家,品尝不到手足血脉之情,愁;姚水衣从来不知身世,没有父母疼爱,愁;乾隆兄弟在前,无法相认,愁;雍王有情人难成眷属,愁;洁女爱慕表兄,不得回应,愁;灿儿见不到自己的儿子,愁;雍王福晋眼见丈夫偷香,开不了口,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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