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内廷将军 [4]
你才说他聪明,自然不会有事。李师道,为什么这么担心起来?
辟邪冷笑一声,却不理他,只是问陆过道:西翼战况如何?现在已听不见炮声了。
陆过道:火炮里炸膛的便有一半,另外的都烧得通红。便是炮药也用尽了。西面二十里渡口都是匈奴人强渡,这个缺口是补不回来了。
这时容不得他们细说,又匆匆奔回本军中。震北军和凉州军自今日起就憋着一股郁闷之气,都是本着报仇杀戮的心,此时一边顶住北来渡河的匈奴援军,一边将这六七千匈奴骑兵围困,刀枪并起不给敌军留一丝突围的机会。李师见阵中杀得惨烈,不住叹息,只是身不由己跟着辟邪辗转。他二人领着千人直透匈奴阵心,冲散匈奴阵脚,又有南方一股精锐波开浪裂般冲杀进来,远看为首者枪刃映着惨淡月色,身周已是一团朦胧蒸腾的辉光,无人再敢近身。
果然还活着。李师道,你看见了么?他听不见辟邪做声,便勒住马,回头道,你还好么?
辟邪赶上来道:怎么?
如此深夜中,也能见他嘴唇白得透明,李师不由问道:难道渡口就伤得重?说话也没个生气?
辟邪不耐烦道:你少管我。靖仁剑随话音脱手而出,擦着李师肩胛飞掷,李师唬了一跳,回头见那长剑清脆贯透敌军胸膛,那敌军的马刀堪堪挥到自己马前,便呛然落地。辟邪奔马上俯身从尸首上拔出剑来,回头冷冷道:小心了你自己吧。
李师却不死心,提马围着辟邪转了个圈,道:难不成刚才一通乱箭,射到你了?
辟邪冷笑道:我武功高你数倍,连你都安然无恙,我怎么让他们伤到分毫。
李师却不依不饶,百忙之中追上来道:你明明已经受伤,何必硬撑?不如退出去,直奔出云罢。
辟邪笑道:要是怕杀人,你可以先走。
李师气得眼前发黑,跟在他马后就是一通乱吼。他的咆哮历来骇人听闻,反倒吓退不少敌军。远处黎灿见他高声咒骂,不明所以,杀出一条血路过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李师指着辟邪语无伦次,面色铁青难看。黎灿见状笑道:我道有一天辟邪会被你气死,却不料今天他先气死了你。
辟邪厉声道:哪里有闲暇说这些个?他只道自己声色俱厉,李师和黎灿却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由互视一眼,都不再问,一前一后引着他杀出战团。
轰然炮响,近在咫尺,南边的天空火光冲天,冰川泻地般的行军之声将此地凄厉的喊杀遮盖地沉闷,匈奴残军面面相觑,中原强援在后,愈发凶狠,不容敌军弃械。
陆过见两军之间的缺口已然弥补,对岸却是数万敌军淌水来援,再行恋战定致腹背受敌,便招呼后撤。退了二十里,煞住败势,重新集结整齐。那乐州步兵的枪阵满山遍野地过来,将退兵放入,在前锋结车为营,八十门火炮列阵,向北猛轰。
匈奴人渡河十五万,令中原在努西阿渡口失地四十余里,此时见火炮厉害,受命休整,也不穷追,炮声也渐渐地止了。
黎明时分,努西阿静静犹如地狱血河流淌,再无人争渡,数十里渡口抛下遍地死尸,在阳光下默然浴血。中原将士倚枪假寐,等待炙酷的杀伐暑气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当头笼罩。
小顺子随鲁修撤回后方,寻了匹马,人群中穿梭,在天亮时才找到辟邪暂住的帐篷。到正午时,炮声又响了起来,中原前线竖起密密麻麻的箭楼,弓矢大作。辟邪一行在撼天杀声中远离战场,地势向出云偏高,在缓坡上驻马回首,只是一片烟尘,恍若隔世。
辟邪看着陆过握紧了巨弓,逡巡不去,便道:陆兄是想回去?
是。陆过回过头来道。
那也须请了旨意。辟邪道,向皇上禀明,没有不答应的。
出云隘口的壕营极是忙碌,火炮箭楼等都架设的差不多了。京营也将枪阵挪到前锋,骑兵守在明晃晃的御帐前,马不卸鞍,遍地都是擦拭兵刃的士卒。早有人在外看望,见辟邪等人回来,欢呼着层层禀报了进去。皇帝抛下驾前奏报军情的大将,也匆匆从帐中走了出来。
你们都还好?皇帝拉起辟邪来上下打量,见他面庞白得没有人色,不禁急问。
辟邪笑道:奴婢极好的,皇上垂问,奴婢惶恐。
你们呢?
陆过和黎灿知道这第二句才是问自己的,都叩禀无恙。
辟邪道:奴婢有军情回禀。
进来再说。
皇帝的书房已设好,吉祥屏退众人,请皇帝放心密谈。
辟邪道:皇上恕罪,努西阿渡口还是没有守住。
一条战线上竟分不出兵来么?皇帝已知道了大概,一针见血地问道。
奴婢此去才知道震北军与凉州军隔阂极深,各自为战,没有丝毫相互援助之心。王骄十年轻,其父死后勉强当此重任,军中尚有人不服,军令难行。
原来确有此事皇帝想到王举一死,抛下的是这等烂摊子,很不是滋味。
那震北军中有人倚老卖老,不顾大局,更怯懦不战,几致渡口崩溃,其中以大将田凌为甚,奴婢已奉天子剑,将其斩于军前。辟邪道,奴婢看,皇上在此统领震北、凉州、洪州、乐州四部,固然是稳妥,但若无大将统领在军前,也有贻误战机之虑。
说得有理。皇帝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辟邪摇了摇头,开始咳嗽起来,皇上容奴婢告退
皇帝看着他涨红了脸,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地抽搐,不忍道:快回快回,召太医看看。
不必,奴婢睡一觉便好。他愈咳愈烈,无暇顾及和皇帝说话,匆忙退出帐外,小顺子已上前扶住。
快回帐中。辟邪神色焦急,踉跄走得甚快。刚到帐中便一头栽倒在床,蜷缩成一团,紧紧按住胸前忍痛,口中吐息艰难,却不肯哼一声。
师傅小顺子竟比他抖得更厉害,让辟邪一把拉住手。
半晌辟邪才缓过气来,放开手第一句话竟道:哪里都不要去,你若告诉别人,我就先杀了你。
他雪白的面容,冰冷的语声,看来竟似尸首在说话,吓得小顺子一个冷战。
是,我不说。小顺子突然放声大哭。
我还没有死,你哭什么?辟邪啼笑皆非,有些眩晕地想解开铠甲透气,双手却抖作一团,最后只得扶住榻上的案子喘息。
师傅捏断了我的手小顺子抽抽噎噎道,痛、痛
辟邪一怔,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看。
他捞起小顺子的胳膊,一边看一边咳,最后一记猛嗽,眼见将小顺子的袖子喷得殷红的一片。师徒二人一瞬间都楞住了,半晌都没有出声。
※※※
入夜时炮声却更近了,中原大军西翼仍在不住溃退。匈奴人在西翼受阻,未及强攻三里湾以东渡口,王骄十与洪定国固守如常,因而凉州护军乌维便领凉州骑兵汇同刘思亥一部,以骑兵与匈奴人平原上交战。
辟邪醒来时身周悄寂无人,摸到一边的宫衣穿了,想叫人,却甚懒得开口。听得小顺子在外低声道:刚刚看过,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你再等一等?
黎灿笑道:那便不必了,知道没事了,我便要赶着回禀李师要紧,他中了一箭,却变得太爷一般。
辟邪忙起身,慢慢走出来。
师傅!
李师怎么了?辟邪哑着嗓子问。
黎灿道:还好,腿上中了一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回来包扎一下便可以走动,我叫他老实呆着,不然现在已过来烦人了。
那就好。辟邪笑了笑,人都哪里去了?
小顺子道:皇上军前督战,侍卫和京营跟去了大半。
啊,黎灿抚掌道,我却忘了道贺。你这内廷将军可是做定了。皇上已颁旨,姜放统领中原兵马,辟邪封作内廷将军,暂领京营呢。
多谢。辟邪嗤笑一声。
小顺子上来劝道:师傅再歇一会,睡到明日早上便都好了。
辟邪摇头,走一走,透透气。
他衣裳一如平常结束得整齐,月光下人更是白得触目。黎灿跟着他前行,似乎能听见支撑他身躯的冰雪般的元气在逐渐消融的声音。
我们不知道你还中了一箭。黎灿道,以你的身手,怎会如此?
辟邪淡淡道:那人的箭,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开?你遇见了他,不妨试一试。
这话说给我听倒罢了。要是李师听见
辟邪已然笑了起来,躬起身咳了两声。
北方的死劫就是一个水字。黎灿突然笑道。
辟邪回过头来,也是噗哧一笑,那疯话你还记得?
你不也记得?黎灿道,不知他说得对不对?
算对吧。辟邪轻抚胸膛,只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
顺着缓坡,可以越过雪白的联营望向努西阿,看见的战场只是星星点点的战火。黎灿绞尽脑汁似的在想什么,辟邪不禁笑道:命运这种东西是想不透的。
黎灿看着他,所谓的水字,就一定是这努西阿河?
还会是哪里?看到平日飞扬跋扈的黎灿如此踌躇,辟邪越来越觉得有趣。
黎灿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