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回 何方可化身千亿 [1]
那恶贼一死,“摄魂大法”自破,呆立一边的姑娘恍如大梦初醒,茫茫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低头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店老板,更是吃惊不小。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我……”
那山东大汉听闻,笑道:“姑娘,你终于清醒啦?!”
姑娘抬眼看见地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人。前面那个,便是适才在二楼与之拌嘴的公子;身后之人,黑衣蒙面,不知是谁。却见他两手贴于那年轻公子背上,双目紧闭,头上白烟茵蕴;又见那年轻公子脸上泛青,好似是中毒的迹象,心想:“这大概就是哥哥所说的‘运功逼毒’吧。”
陈家洛一口黑血喷出后,脸色复霁,沉沉睡去。大汉上去从后扶住,道:“我抱他去房里休息。”见那黑衣人缓缓睁开眼睛,又点了点头,方才抱着家洛上了二楼。黑衣人目送其上得楼后,与那女子同坐于一张桌旁,见她茫然地盯着自己,不觉微笑道:“姑娘,你没事儿了?”
“你,你是谁呀?”那女子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店老板,“他,他怎么啦?”
“他死了。”
“死……死了?他不是这儿的老板吗?”
黑衣男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那女子越听越惊,实不相信耳中的一切。自己久居深阁,鲜有出门,一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哥哥说的江湖凶险,从来只当是耳边风过。没想这次偷偷溜出,便给她遇见,还差点就送了小命。
黑衣人见对方俏丽的脸上忽尔愁云密布,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便问道:“姑娘,你一个女儿家的,怎会独身来此,你的家里人呢?他们……”
他这一问,正惹少女伤心,对方秀鼻一抽,垂下泪道:“是我不好,与哥哥斗气,才离家出走的。”
这女孩子已是十分美丽,一旦动了哭头,更如一枝带雨梨花,楚楚动人,又仿佛病中西施,惹人爱怜。便是那黑衣人看在眼里,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原来此女姓姚,闺名水衣,家住天津塘沽。打其不懂事起,已死了爹爹,也从不知自己的娘亲是谁,唯有一个大自己二十来岁的哥哥姚颀。十几年来,水衣只晓得大哥常年在外,甚少回家。听他讲自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可怎么看其也不像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
有时候,水衣会幻想哥哥其实是个身藏不露的大英雄,大豪杰。手提利刃,浪荡天涯,快意恩仇,那可有多么的酣畅刺激?然她其实也知,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很少离家超过十里地的少女心中童话而已。所谓“长兄如父”,哥哥对她的要求甚高。在家之时,不但逼着没有坐性的水衣读书学画,还亲自教她习武强身。每次不读完书、不练完功就不许吃饭睡觉。此刻的姚颀,在水衣眼里,就像一块冰,不通人情,不尽情理。
然在其他时候,哥哥却总会如慈母般地关怀爱护她。她曾好几次看到大哥在父亲那快无字的灵位前默默流泪。有时,姚水衣会忍不住冲上去问,他们的父母到底是谁。但每次姚颀话到了嘴边,都又强自忍住,悲上眉梢,抱着妹妹失声痛哭。水衣依偎在大哥的怀中,觉得异常的温暖——大哥何尝不就是我的父母?既然他不愿说,又何必惹他伤心?
现在,黑衣人问起原委,姚水衣便把自己如何与下人打闹,以至于打破了父亲遗留的古花瓶,而与大发雷霆的哥哥吵了一架,赌气离家出走,又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儿的事说了一遍。黑衣人自思,或许是那些贼人贪恋她的美貌,才没立即痛下杀手。姚水衣后悔自己如此任性,一想到大哥与远在京津的家,才收住的眼泪,又要流出。那黑衣人听了,也是欷嘘不已。姚水衣正欲问他来历,却见那山东大汉已自楼上下来。
“他如何了?”两人不约而同问道。
“哦,那位公子的脸色好多了,如今唯全身微烫而已。俺给他把过脉,脉象平和,已无大碍。”
“没想到兄台还懂医术。”
“俺,俺是名大夫。”
大夫?!黑衣人与水衣诧异地瞪眼直望向他。本以为似他这般的山东大汉,不是镖师,便是教头,怎么也难与印象中慈眉善目、短小精干的大夫形象挂上钩儿。大汉见两人以如此神情盯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俺们白家世代行医悬壶,方才给那位公子吃的是俺家祖传的‘返生丹’。哦……对了,在下是山东崂山人士,姓白,单名一个岚字便是。不知两位……”
“在下王凤池!”黑衣人起身拱手道。
姚水衣实没想到那山东大汉,竟有如此秀气的名字,禁不住掩口暗笑起来。旋又听黑衣老者报上其名,亦觉古怪,不由莞尔道:“小女子姚水衣,天津塘沽人士……”
“郁郁翠苔,在石为袄,在水为衣——好美的名字!”
水衣听白岚夸赞,脸上一红,忽对黑衣人王凤池道:“老前辈,您既已告之姓名,何不一示庐山真面目?”说着,竟便去揭他脸上的蒙面布。那王凤池猝不及防,躲闪间,反被拉下蒙布。慌忙一个转身,姚水衣只觉眼前一花,那黑衣人不知何时,早已立在门口。只是脊背相向,仍是没看见其面目。水衣怔怔地呆在那里,正想为自己的鲁莽道歉,却见他轻轻除去门闩,推开大门。两人突感外头一阵冷风灌入堂内,不由把脖子一缩。那王凤池丢下一句“好好照顾陈家洛”后,便隐匿于夜色中。姚水衣与白岚只听到外面风中一声马嘶,接着便是一串笃笃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被吞没在风啸中……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白大哥,”姚水衣合上大门,将几名恶徒的尸首扔到茅厕之中,与白岚秉烛上楼,“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根本不会武功,又哪来如此宝剑?”
“姚姑娘,你有所不知。大约一个月前,俺家来了三个形容、口音都不似我族之人。其中一位身中奇毒,终日只是昏睡不醒。俺们白家祖传的医书中,倒有类似一例。却是用千年蜈蚣、深谷巨蟒烧成的灰烬,和上百年的鸟粪及鹿衔草所熬的汁而成的蛊毒,唤作‘无毒’……
“祖书上说,欲解此毒,必要服下南海琼岛玉环山上的‘七仙草’与‘返生丹’后,再在井水中浸泡七天方可。他们见我要去采药,怕俺一去不回,便拿俺的小侄女当作人质——其实俺是医生,便是他们不威逼相挟,俺也会尽力救助的。只是俺看另两人似乎也已身受重伤,无法长途跋涉,恐怕是其救人心切,故才不甚放心俺吧。俺一路南行,沿着运河来到扬州时,却看见了一件十分恐怖的怪事……”水衣见他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神色恍惚,冷汗直流,手不由为之一抖,火光乱窜间,更显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