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回 覆巢完卵 [4]
林蓝瓶大吃一惊,父亲是个武官,今日若说是战死沙场,固然仍是令人伤心,但有道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早有这么一个心里准备。而今惨死家中,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接受。林蓝瓶痛哭失声,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尸身,大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时林延秀亦在一旁,只说道:“爹下午进宫,一直到刚刚才回来。我和大哥等了老半天,爹进门后,还跟我们说了一会子的话,怎想到我才一转身,他老人家忽然口吐鲜血,就此倒地……”说到这里,语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蓝瓶听完又是一阵哭嚎。纷乱间,忽然门吏来报,说是宫里的潘佑,潘大人求见。林仁肇的大儿子林延龙霍地起身,说道:“快快有请,我们正好有事请教!”
那门吏应命而去,一路上多嘴地向潘佑细述了一切情形。潘佑闻言大骇,急急忙忙赶向大厅。林延龙见潘佑到来,迎出跪地再拜,道:“潘大人深夜忽然造访,想来是有预感吧。您向来在宫里当差,家父今日奉旨进宫,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望大人告知一二。”
潘佑赶忙扶起他来,颤声道:“林将军怎么遇害了?”林延龙便引他去见父亲的尸体。潘佑见林仁肇七窍出血,死状甚惨,知道是中了剧毒,不禁动容。众人见他悲伤,又是一阵大哭。
一会儿,潘佑才缓缓地道:“皇上昨天晚上接到消息,说将军曾受过赵匡胤的密诏,阴图谋反……”那林仁肇的二儿子林延春性格急躁,听到这里不禁脱口大叫:
“岂有此事!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林延龙出言制止他,道:“二弟稍安勿躁,潘大人是在跟我们陈述这件事情。”转向潘佑道:“舍弟个性冲动,潘大人勿怪!”
潘佑道:“是!”轻咳了一声,续道:“朝中大臣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人主张马上将令尊拘捕入狱的,也有人主张应该仔细调查的。”林延龙素知潘佑为人慷慨正直,便道:“潘大人不畏权势,独排众议,小可在这此代替先父向潘大人谢过。”说罢,长揖为礼。
潘佑顿首回礼,续道:“事关重大,皇上还是决定先诏将军进宫问话。林将军在皇上跟前听到这样的事情时,神情十分激动,极力否认。众人七嘴八舌闹了一阵。
我见圣上不置可否,又下旨赐宴,总道皇上虽不至就这么算了,但至少也是觉得尚须仔细调查,所以才摆宴安抚林将军的情绪。席上更赐酒一盅……”林延春大叫:
“遮莫不是这个没用的皇帝,竟然下毒将我父亲害了!”林延龙斥喝道:“二弟不可胡说!”潘佑泪湿眼眶,哽咽道:“席上我与令尊比肩而坐,除了这御赐的酒,我们所吃的食物并无二致啊!”
林延龙听完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话来。林延春怒不可遏,嚷道:“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
潘佑忽然一拳打在左手的手心上,叫道:“糟了!”一把抓住林延龙的手,急忙道:“刚才我从宫里出来,不小心见到皇甫继勋在校场上点兵。”林延龙道:
“那便如何?”潘佑道:“皇上鸩杀林将军,足见猜疑已深。那皇甫继勋是‘神卫军都指挥使’,夤夜点兵所为何来?更何况皇甫继勋一向与令尊不合啊!”
林延春虽是个莽夫,但心思却较乃兄为快,怒道:“他若敢来,我叫他来得去不得!”林延龙听他二弟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该说他什么。只听潘佑道:“如果与皇甫继勋刀枪相向,那便是公然反叛了,情况只有更加不利。”林延春恨恨地道:“这皇帝决定要毒害我父亲之时,就早已认定我们林家谋反了,哪还有什么有利不利的?”潘佑道:“皇上一时受奸人蒙蔽,误杀忠良,总还算是个冤屈。但林家若是起兵反抗朝廷命官,那便是承认通敌卖国,永陷万劫不复之地了。”
林延龙道:“那依先生看,我们该当如何?”潘佑道:“事不宜迟,还是快走吧!走得愈远愈好!”林延龙正色道:“不行,如此一来,与承认谋反有何差别?”
林延春亦同声附和道:“我与我哥哥一个意思。”潘佑急道:“此间差别十万八千里……”正待解释下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撞门声,同时有人高声道:“圣旨到!
南昌尹暨江都留守林仁肇接旨!”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片大门几乎都要给不断地撞门声给弄垮了。潘佑铁青着脸,口中喃喃道:“大家都别争了!已经来不及了……”
门吏匆匆来报,说门外人马杂沓,个个执刀抡枪,鼓噪喧闹,硬是要闯进来。
众人脸色大变。林延春怒道:“爹都给他害死了,还能起来接圣旨吗?这狗皇帝分明是故意派人来打探爹死了没有,顺便抄我们林家的门!”林延龙道:“兄弟勿慌,林家今日终难逃此劫,惟死而已。只是潘大人是林家的客人,这次好意前来报信,却无端卷入这场劫难中。无论如何我们得保护潘大人离开这个地方。”
林延春果见潘佑神情大变,魂不附体,便道:“潘大人请放心,我们兄弟定保你安然离开此地。”话是这么说,但是林延春只觉自身都已经难保了,能否保他离开,实在毫无把握。却听潘佑黯然道:“国势如此,而残杀忠臣,我今天若死,总算还能知道死在这里,他日国破,却不知道要死在哪里?”竟无意逃走。
林延龙以为他吓傻了。便与林延春道:“二弟,别收拾了,带着三弟、么妹,一同护着潘大人先走吧!”林延春与林延秀都不肯先走,林蓝瓶道:“大哥!我们带着家仆家兵,一起冲出去岂不是更好!”林延龙摇头道:“我是家中的长子,父亲过世无法接旨,当然是轮到我来接了。”门外此时又传来数人异口同声的声音道:
“林仁肇!你要是一直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我们就一把火烧了你的乌龟洞!”说着,许多人哈哈笑了起来。
林延龙接着道:“你们听,这皇甫继勋欺人太甚!我们要是都这么走了,以后林家要拿什么跟人家在江湖上立足?”林延秀眼泪不住落下,哽咽道:“我们自过我们的,与别人何干?”林延龙笑道:“你这是孩子话。再说皇上派皇甫继勋来抄家,焉无万全的准备?我去接旨,也可以分散他的注意,争取一点时间。”
林延秀、林蓝瓶听大哥的口气,竟是要牺牲自己,双双垂泪,只是不允。林延春道:“延秀、瓶儿,你们年纪已经不小了,也都练了几年功夫,自己应该可以照顾自己。尤其是延秀,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林延龙听他话中有话,说道:“二弟你说什么?”林延春笑道:“凭什么是长子接掌一家之主?爹在世的时候,常夸我英勇足智,是他的衣钵传人,可却从没提过你!”林延龙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