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孙 三十八、犯斗剑 [1]
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三人远远地站在街角那端,一直遥遥地看着。
夜很暗,月隐隐一弯,照不见什么,那点稀薄的银光下只见得到黑影憧憧,那是街两侧寂静的房舍。
而房舍中间的街道上,几条黑影正在灵动地闪转腾挪着……先是贵霜组织的手下与五姓门人交接在即,一个黑影猛地蹿了出来,劈手夺过了正在交接的证据,然后就有人冲那黑影出了手,出手的居然是五姓高手李泽底,那黑影猛地逃逸,却另有一个黑衣人出手攻向李泽底……这等深夜搏杀想来覃千河等已经见惯,一个个都不动声色。
他们三人全都默然不语,陪他三人侍立的瞿长史却不耐这等沉默,他望着李泽底追击的方向,含笑道:“三位,咱们要不要近前去看看,看看这幕后主使吐火罗刺杀魏王的究竟是什么人?”
——今日,本就是魏王府设就的一个局。他们故意放出风声与东宫知道,说是刺杀魏王幕后主使的证据要于今夜交接,有意要引出东宫的人来抢夺,这边却安排好了覃、许、袁三人在场,好让天子身侧的护卫统领亲眼得见东宫之人是怎样谋夺这些证据的。
有这三位高手在,想来无论东宫派来谋夺证据的是什么人,都万难逃脱。那时,东宫一脉对此事就再也无从抵赖了,那份证据更是确凿得铁板钉钉。
而能请出覃千河与许灞来,实是出于袁天罡的面子。袁天罡一向与瞿长史略有交情,他对魏王似乎也颇有好感。不过他是天子身边极为倚重之人,轻易不会表露出来。这时他并不接口,反望向覃千河。却听覃千河道:“既然有李泽底兄出手,想来也不用我们援手了。待他擒下来人再说吧。”
所以他们三人一时没动。
眼见得那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一逃就逃入了街边的一处院子。那里,却是个灯油作坊,院子里排放的全是一大缸一大缸的灯油。这里的地形魏王府早已探听明白,所以瞿长史对李泽底极有信心,闻言笑道:“也好。”
遥遥的,只见李泽底一展身形,就翻过了那道院墙。他一跟入,只听得那院墙后面,沉厚厚地就响起了劈掌声。
这等高手出掌之间发出的气浪,寻常人等根本就听不到,因为那一声声都是极低频的暗声。所谓大音希声,就是这个道理。但街首旁观的是何等人物?只见覃千河双眉一挑,望向许、袁二人道:“这位李兄多年不见,没想功夫更加深厚了。”
他们三人都是当世数得上号的好手,所以有李泽底出手在前,人人都不愿再行插手,却不由在暗中估量着李泽底的功力。
那院墙后面,随着那掌声渐重,却见到两道剑气暗涨。那剑气之间,隐显青白之色。一时间,覃、许、袁三人个个望向那院墙后面,只见院墙之后,为那如山的掌影笼罩间,竟有一青一白两道剑气飞腾而起。那剑气无质无形,却锋芒极锐。袁天罡不由面色一沉,闷声道:“好剑!”
他不夸赞李泽底,只夸道“好剑”,实为李泽底之功力因其盛名可想而知,但那两道剑气,不知出于何人,却端的惊人。望了一会儿,猛见一剑奔腾,如怒邀牛斗,连许灞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叱声道:“犯斗?”
却见另一道剑气平飞而起,应和着那一剑犯斗之势,如水漫平川,舟横野岸,只听覃千河也“咦”声道:“何止犯斗,还有乘槎!”
——乘槎、犯斗?
只见许灞连连搓手,口中不由道:“这下有趣了。”
犯斗邀牛女,
乘槎待帝孙!
所谓犯斗,原是取剑光直犯斗牛光焰之意;而所谓乘槎,却是取意于张骞渡河天津,求得织女织机石的传说。
江湖故老相传,“乘槎式”与“犯斗式”本属“天玑剑法”,两剑相合,可极尽天机之妙。
如今,乘槎式为骊山派镇山之宝,而犯斗之术据说早已失传,没想到会在今日重现。
只听袁天罡笑吟吟地道:“李泽底兄今日只怕惹上大麻烦了。”
瞿长史听他口气,不由心中一惊,只觉得袁天罡的口气里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想了想,才明白:怪道今日袁天罡怪怪的,原来是对李泽底心存芥蒂。也是,袁天罡一向对魏王颇加青眼,但如今,魏王府既邀得李泽底这等人物相助,李泽底可谓是与袁天罡齐名之辈,怪不得袁天罡会心生芥蒂。
不提他们这些旁观者的曲折心思,一时间,只见得那院墙中突有火光一闪。随着火光一闪,却听得李泽底掌风如山,一时削去了满院灯油缸的盖子,到处都是缸盖跌落之声,随后,那院中猛然一亮,却是李泽底打亮了个火摺子,以一只火摺飞渡,瞬间点燃了几口大油缸,原本黝黑的夜为那灯油之光所照,登时满院辉煌。
缸口粗细的火焰一时直腾而上,为那火光所映,隔着院墙,只见到人影腾落,掌影如山,而剑气似虹。
覃千河不由眉头一皱:“干什么燃火!拿两个小贼,莫非李泽底兄想把整个长安城都拆了不成?”
他身负长安城治安之责,自看不惯李泽底这等粗暴的手法。瞿长史一时不好开口,却听许灞喃喃道:“李家家底颇厚,回头叫他们照价赔偿就是。只是,点了火却也有好处——确是好战啊!”
他话未说完,却见那两道剑光在火光辉映下不弱反盛。覃千河、许灞与袁天罡一时默然不语,因为他们同样想起了一个词:少年。也同样怀想起了自己也曾拥有过的那样的时光。
——那剑光中,饱含的分明是少年人力挑天下高手的豪情。
……李浅墨与耿鹿儿一翻进院墙,两人本都是黑巾蒙面,这时把臂而逃,不经意间,彼此侧头互相看了一眼。两双眼睛还是头一次碰到一起,似这般明明相视,却猛地同样感到了一丝扭捏。
李浅墨不由尴尬道:“怎么是你?”
却听耿鹿儿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能是我?”
李浅墨方自回不出话来,却听得耿鹿儿忽然一笑:“你不想让我援手是不,可我偏偏援了,你又能如何?”
李浅墨只觉得她全不讲理的娇蛮中别有一种亲暱味道,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头一暖,却听她的声音猛地一变,嘿声道:“小心,大坏人跟进来了。”
说话间,李泽底已翻墙跟进。
李浅墨二话不出,松了耿鹿儿的手,一肘就向背后撞去。口里喝道:“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