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花影当窗人未起 枝头好鸟叫春晴 [3]
王翼看出凤珠表面说笑,隐含悲愤,一时良心发现,也颇愧悔,接口说道:"叔婆不必生气,我们以后必照你老人家的心意而行,决无一人敢于对你无礼。谁要敢于侵犯,便我无力报恩,兰妹和二弟夫妇也决容他不得。"凤珠知其借话示意,笑答:"侄孙婿你暂时自想得好,但我看透这般丧尽天良的无耻奸人,他们要有良心,也不会乘人于危,欺我这一个孤苦伶仃的薄命人了。幸我不是寻常妇女,同来女兵个个忠义,能共生死患难,无论对方势力多大,即便同归于尽,也不会落于人手。如其这类奸人不知悔祸,妄念难消,就难说了。人贵知机,重在自立,未来的事怎么料得到呢?我今夜吃了两杯急酒,随便一说,并无成见,你们不要当真。我已有了倦意,大家都该安息,乘妖徒全杀,仇敌奸党还未得信以前,就着你们接风盛意,全山同乐,大家畅饮,高兴上一两天也是好的。"说完起身。
兰花只当说的是奸党敌人。凤珠玉颜红晕,又似有点醉意,也就不曾细问,大家同往楼下,将凤珠送到房中,退将出来。空房已由兰花派人和新来女兵把空房腾出,布置停当,连那几个受伤的女兵也同移居过来。二狮仍用铁链锁好,迁回山洞之内。四人分别查看过后,方才归卧。再兴初意,姬棠内性刚烈,用情太专,平日虽颇谅解自己苦心,山女性情难测,又都疑妒,知道自己痴爱凤珠,难免怨望。凤珠到后,恐其心中悲苦,因而怀恨,并生误会,更恐凤珠看破真情,还在担心。不料见人之后,反比平日所说更好,双方又极投机,彼此亲热,心更感动,越想越觉对她不起。刚一进房,便拉住姬棠的手,偎坐榻旁,低声笑道:"棠妹,我真对你不起。想不到你对姊姊和我一样忠心,我太感激你了。"
姬棠早看出女兵卧房只有一墙之隔,日间夫妻密谈已被听去,凤珠定必知道几分,闻言,本想暗告再兴留神,隔墙有耳,猛一转念,故意笑道:"她是你最敬爱的人,又是那样聪明美貌,待人宽厚,我当然对她敬爱亲热。实不相瞒,我因对你情痴太甚,因是名色夫妻,见你钟情姊姊,人家一点不知你的心意,偏是那么痴法,我用尽心思,不能挽回你的心志。起初数月也极悲苦,本来打算,我们虽是名色夫妻,既有夫妻之名,你便不能再与别人亲近。心中痴爱,无法阻止,况又明言在先,不曾瞒我,更无话说。
将来到了时机,只要把我丢下,去与别人相恋,不问明暗,就不伤你,也必和她拼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你真是个痴情至性的好男子,为了事太艰险,恐误人家,又因片面相思,对方另有情人,是你好友,不愿夺人之爱,只管爱之入骨,非但没有一毫邪念,并还不使知道,人却终身爱护,历久不变,另一面对我并不负心。虽因心中有人,成见难移,平日一样爱护体贴,无微不至,虽无夫妻之实,比起那些专重色欲的寻常男女更好得多,日子一久,自然感动。"
"本已心平气和,就是一世名色夫妻,我也心甘。后再经你几次明言心事,越发打消前念,哪怕你和姊姊成了夫妻,只不把我丢开,我便愿意。谁知你虽不肯违背初心,勉强和我成婚,也更不肯负我,做那不端之事,言行始终如一。我以前本就觉着姊姊人好,彼时因有尊卑之分,我是山奴,她虽对我怜爱,我终不敢亲近。今日成了平辈,经我仔细观察,她非但智勇双全,为人极好,单那容貌身材、绝代丰神便是少有,无论背影侧面、言笑动作之微,无一不是好到极点。平日我看兰姊和这里几个貌美的姊妹也全长得好看,等到今日和她对面一比,不知怎会相差天地,连我女子都是爱极,恨不能终日随在她的身旁,不舍离开,何况兴哥这样多情的男子。我本不如远甚,如何与人争爱?
最难得是,你一面对她爱护,不计安危,可是并未丝毫将我忘掉,这才明白你对她爱重,对我情深。"
"可惜我两姊妹都是命浅福薄。她身世孤苦,上来先嫁一个老蛮,为受对方恩义,境遇所迫,明非知心伴侣,不得不以身报德,所以丈夫死前,虽曾与人私通情愫,并无苟且异图。夫死之后,满拟可以称心如愿,偏又看错了人,对方竟会忘恩负义,欺骗了她,于是把心伤透,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我又和你相逢恨晚,你的一个整心已被他人占去。我早想过,假使你第一个遇见是我,必是人间最美满的夫妻,她便天仙下凡,也决不会丝毫动念。如今你固自恨无福,又遇到我这个痴情女子,无法摆脱,你不肯辜负我的苦心,更不料形势变化会像今日光景,更因姊姊先未有情于你,还有一个昧良的人在前,为了不愿勉强求爱,愧对良友,再多上我这一人,才有今日之局。只管你想得开,有时到底也不免于苦痛。我料姊姊也因上来瞎了眼睛,今日虽得知你的痴情苦志,但已好些碍难,无可如何;加以刺激太深,心情悲苦,看那意思非但为你所感;对我也是极好,这才和我二人认成姊妹兄弟。她视你如弟,正和你把我认作妹子的心思大同小异,这才叫一报还一报呢。你不必多说好话来安慰我,真人装不出假来。方才你因要随姊姊森林探路,不等开口,便先把我拉上。照你那样说法,我已心满意足。"
再兴见她笑语如珠,人更显得温柔妩媚,心越怜爱。听完,忽然惊道:"你从何处看出姊姊感动,知道我的心事?"姬棠附耳笑道,"你真呆子,真要由你表面看出,也不会对你那样好了。"再兴见这未几句语声极低,说完手朝隔壁一指,忽然醒悟,埋怨姬棠先怎不说,这一席话必又被隔壁蛮女偷听了去,姬棠笑道:"照你这样痴人,不让姊姊知道也太冤枉。实不相瞒,我一遇机会还要当面和她说呢。"再兴慌道:"此举万万不可。"姬棠见他情急,笑说:"你可知姊姊非走不可么?万一事情发生,我夫妻去留作何打算,你说出来,我便不说。"再兴附耳语道:"她能不走最好;否则,前途便是刀山,我也跟去。何况听她口气,此行心志与我相同,真要开辟出一片乐土,必可做出一番事业。休看事情艰险,比在这里种种顾虑,不便放手,事业成就更大得多呢。"
姬棠故意气道:"你跟她走,我呢?"再兴知她装腔,随手挽着纤腰,紧了一紧,笑道:
"这还用说?你如非和我同心同志,永无他念,我也不会这样说了。"姬棠改容笑道:
"我想试你一试,不料被你问住,可见为人还是真诚的好。不必多言,人便相信。天已不早,你自在梦中去寻你的好姊姊,我也要回床睡了。"再兴平日虽和姬棠分床而眠,这时为了双方志同道合,无形中情爱越深,虽无别念,不知怎的不舍她走,情不自禁随手一拉,便同卧倒,低声笑说:"今生今世好姊姊不会要我,我虽爱极了她,从无此想,不必多心。天已快亮,我陪好妹妹同睡如何?"姬棠含笑不答,夫妻二人便并枕和衣而卧,稍微轻怜轻爱,谈不几句,便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