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心向月月映渠 [6]
廖冲又气又急又心痛,憋了半天,方才迸出一句话来:“你们都疯了!”
鲍贵财哀伤的道:“求求师师父开恩,成全弟子吧!”
廖冲连连跺脚道。“开恩?这叫开恩?这是谋杀啊!谋杀!”
宫笠生硬的道:“总比让贵财郁郁以终的好!”
廖冲双手扭绞,痛苦的道:“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并不愤怒,宫笠道:“这也是爱,廖兄,这也是爱,只不过力量嫌残酷一些罢了。可是,却强似你那样的愚昧同鲁莽!”
廖冲嘶喊着道:“我愚昧、我鲁莽?难道说我不比你更疼我的徒弟?”
点点头,宫笠道:“当然你更超过我,廖兄,你的错误在于你误解于情爱的本质-一那是和详的温柔的、忘我的,奉献的,是一种坦荡的牺牲与彻底的表白;不是暴力,不是财势,更没有条件,所以,令徒明白了便也懂悟了,他的心情、他的意境,你未身人其中,自难了解!”
廖冲恨声道:“你就‘身人其中’了?”
点点头,宫笠道:“我是。”
廖冲嗔目道:“你他娘会‘摄心术’?”
宫笠安详的道:“我不会‘摄心术’,我只是有一点点体验、一点点思索,再加上一点点揣摸和深人的观察,便有了‘身入其中’的感受。”
几乎气为之结,廖冲急躁的在房中来回走动着,一边猛烈按搓十指关节,一面大口大口的呼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使自己不至于炸裂开!
宫笠轻轻的道:“这样做了以后,亦并非全然绝望,如果我们幸运,说不定仍可寻及治病的药物若然,则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蓦地站立,廖冲粗暴的道:“假使找不着治病的药呢?”
宫笠缓缓的道:“至少,令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不会含恨而终!”
廖冲大大摇头道:“不行,我我更担心就算这么办了,那贱人不领情,岂非仍是白搭?”
宫笠深沉的道:“我不否认无此可能,如果这样,那女人便一无可取,不值得受人深爱至此,令徒也定然心灰意冷,难兴生趣,到了那步田地,死活之间,也就更不关紧要了!”
廖冲怒道:“命不是你的,你说得倒是轻松!”
宫笠正色道:“但是,我说的却全是实情!”
鲍贵财又“扑通”一声跪在乃师脚前,哀恳着道:“师师父……二二叔的话,全是徒徒儿心中想说的话,徒徒儿-一向口齿笨笨拙,词难达意,如如今,二二叔都替徒儿说说出来了,师师父,你你老就允允了徒儿吧,师师父,可可怜徒儿的心都碎碎了啊,师师你哦!”
宫笠幽冷的道:“福祸好歹,俱在你一念之间,廖兄。”
咽泣着,鲍贵财喉咙里恍似拉着风箱,抽着鼻子,“呼噜”“呼噜”的道:“师父,师师父,请念在徒徒儿孝敬你你老这些年的份份上,就成全徒徒儿这个心愿吧,求求你,师父,求求你……”
老廖冲颓然坐在床板上,脸色泛灰。
心里也很难受,宫笠的嗓门亦暗哑了:“廖兄,我非常抱歉,但我又不能坐视……你自行斟酌吧!”
颤抖着,廖冲终于开了口道:“贵财——我就如你的愿…”
嚎哭着扑倒乃师身前,鲍贵财紧紧抱住了廖冲的双腿亲吻,又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乃师足踝上,然而,在这一刹里,廖冲的形色却似陡然衰老了十年!
在那幢小巧精致的楼阁外,宫笠隐身于一丛花树之后——他取的这个位置与角度都非常好,从这里,可以直接望到楼阁上的那排纱窗,也就是祝小梅的香闺所在,也能察觉周遭发生的任何事情或接近的人迹,他默默的隐伏着,纹丝不动,双目凝聚,神态深沉而稳练。
半个时辰之前,鲍贵财已经潜入祝小梅的香闺中了。
从鲍贵财潜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动静发生,异常的静,异常的幽寂,就好像一切全如往昔,并未曾在进行任何特殊的计划与行动一般;这份沉闷的静默,仿佛一汪涟漪不兴的深潭潭水凝住了人们的心,也凝住了人们的思维,甚至,宫笠在恍惚中有了幻觉——他到底有没有在策动这件事了?
小楼中不闻声响,纱窗里不见动静,似是鲍贵财根本没有进去,也更像他一进去就缩在那个暗影里不敢出来一样……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月影也偏移了老大一段。
三更天了。
终于——宫笠看到楼阁上的纱窗轻掀,一条人影如絮而落,但是,在落地的时候,却打了个踉跄,几乎一跤摔跌下去!
他心口一紧,随即又松了口气,不错,是鲍贵财。
本能的,他仰头又望向楼上的窗户,窗儿又已恢复原状,仍然是那样的安静,那样不带丁点异常的反应-…。
宫笠觉得有些纳罕,隐约里,也有点不安。
鲍贵财来近了,走路的姿态似乎有些蹒跚,那条腿,也像跛得更厉害了。
闪身而出,宫笠头也不回的低叱道:“跟我来。”
鲍贵财没有答腔,只是默默的跟着宫笠走向宫笠的居处。
将房门下闩,宫笠又将灯蕊捻小,然后,他转身注视鲍贵财,这一看,他不禁有些微微吃惊——鲍贵财的神色,不像他预料中的兴奋,也没有他想像中的惶恐,竟是那样一副怪异的表情,茫茫然、晕晕然,仿佛是在做梦!
扶着鲍贵财坐在椅子上,宫笠自己也面对面的坐下,他轻咳一声谨慎又低沉的道:“贵财,把经过情形告诉我。”
这时,鲍贵财方始如梦初醒,悠悠吁了口气,他咧开嘴,像是在傻笑,又似乎是在干哭,模样怪得叫人难过。
宫笠摇摇头,慢慢的道:“不要再回味什么了,贵财,把经过情形说与我听。”
搓着双手,鲍贵财呼吸了几次,显得十分腼腆的道:“二二叔……俺俺完全依照你的吩吩咐,从从楼上窗口摸摸了进去,哦,那那房间里,喷香,喷喷香,俺俺才一进去,不不知怎的,竟然手手脚发软,心心跳得像擂鼓,全全身冒冷汗,连气都透透不出了……俺俺站在那里,抖抖个不停,俺俺还以为,要晕晕倒啦……”
宫笠嘴里不说,心里却捏了把冷汗,老天爷,在那等节骨眼上,万一真个晕倒,岂非大事不妙,砸锅砸到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