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 [沧月]

正文 十四、分离 [5]

    真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过头:“白璎她早已死了……”

    碧水在头顶闭合,那笙佩戴着辟水珠,身侧却仿佛覆了一层膜,让水无法浸入。听得那句话,她心里陡然又是刀搅般地疼。

    真岚带着她一路往镜湖方向泅游而去,默不作声地赶路,然而刚刚到了入湖口,冷不防身周有个影子忽地掠来,无声无息停住。

    定睛看去,却是一条雪白的文鳐鱼。

    通灵的文鳐鱼一向是鲛人传递信息的伙伴,此刻这一条文鳐鱼从青水里逆流而上,向着九嶷游来,在苍梧之渊旁截住了真岚一行。

    确认了真岚的身份,鱼儿鼓着鳃,拍打着鳍,摇头摆尾仿佛想表达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文鳐鱼,一向也只能和鲛人一族对话。

    那笙诧异地望着那条鱼,和它大眼对小眼。然而真岚却微笑起来,伸出手让鱼停在自己小臂上,凑近耳边倾听:“是么?复国军派出你们到处找我?鲛人们无法进入无色城,所以要我去镜湖大营拿我的东西?”

    文鳐鱼拍打着鳍,翻起白眼望了一眼那笙。

    真岚笑了笑:“没事,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你们左权使的朋友——我和她一起去你们大营拿东西。”

    鱼儿鼓了鼓鳃,“啪”地从真岚臂上弹起,一弯身滑入了水中远远游了开去。

    “跟着它。”真岚拉了一把发怔的那笙。那笙身体不受力一般地漂出,却尤自诧异:“臭手!你居然能听懂鱼说话?”

    “这不难的,“真岚笑,望着前面碧水里那条活泼的游鱼,“是初级的术法而已……我给你的那本书里头就有啊——你一定没有好好看。”

    “才不是!”那笙脸红了一下,反驳:“我有好好学的!不过……不过我学的都是比较有用的东西而已。没学这种。”

    “哦?那你学了什么?”真岚拉着她在水中疾行,一边随口调笑。

    “这个。”那笙忽然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手指在身前的水中迅速划了一个符咒,身体刹那间消失在水里。

    “隐身术?”真岚笑了起来,却随便伸手往前一拉,立时又扯住了她,“学这种逃命的法子,倒是很适合你嘛。”

    “呀!”那笙的声音在水里叫起来,气恼,“你怎么看得见我?”

    真岚松开手,大笑:“笨丫头,你忘了把你的辟水珠一起隐掉啦。”

    “真讨厌!”水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掠来,把那颗浮在水里的明珠一把握住。然后就有一股暗流急速地朝着前方涌动,引得水面上的白萍歪歪倒倒,鱼儿争相避让。

    “哟,还学了轻身术?”真岚略微诧异,策着天马跟了上去,“果真不得了呢。”

    “嘿嘿,被西京大叔关在葫芦里的时候,我可是无聊得每天都在认真学呢。”水里传来笑声,然而那笙得意了没多久,身形就重新渐渐浮凸出来。

    “真是的!”她蹙眉跺脚,这个动作让身体立刻漂了起来,几乎飞出水面,“都修了那么久了,怎么还只能隐那么一会儿啊?”

    “慢慢来。”真岚鼓励,“这两个都是挺难的术法,有些术士一辈子也学不会呢。”

    那笙撅起了嘴:“早知道,我就不把那个内丹给那个小强盗啦!”

    “呵呵……那时候假装大方,现在又后悔了不是?”真岚敲了敲她,侧过头认真道,“术法修习如果走捷径,留下的隐患也很多——你也见到苏摩为了修行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还是老老实实靠着天分和努力来吧。”

    那笙低下头嗯了一声,忽地又问:“对了,苏摩他去了哪里啊?”

    真岚的身形顿了顿,忽然间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他在水底下仰起头,隔着波光离合的水面望向南方——那里,晨曦的光照下,将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镜湖水面上,宛如一只巨大的日冕。

    “他……应该是去了帝都吧。”真岚忽地不再去望白塔的影子,低头喃喃。

    “去帝都?”那笙诧异地问,“是给龙神找如意珠么?”

    真岚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那个黑衣的傀儡师,鲛人的王,在听说白璎去封印破坏神后,毫不犹豫直追而去。那一瞬间,他阴郁得看不见底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如此的清晰表情: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九十年前,那个鲛人少年曾那样冷酷漠然地望着那个少女从白塔上坠落,眼里只有报复的快意和恶毒;而百年后,这个成为海皇的鲛人男子,却定然不会再度让那一只手从他指间滑落——哪怕那只手,已然是虚幻。

    他这个旁观者,甚至比白璎本身还清楚地知道苏摩内心真正的感情。

    在说出白璎动向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将会不计代价去阻止,甚至以身相替地去面对那个亘古的魔,然而他却并没有阻拦——他甚至是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苏摩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他只知道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呼喊,告诉自己绝不能让白璎就这样死去。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空桑亡国灭种的境遇如磬石一样压在他身上,作为皇太子的他被钉在了这个辉煌的位置上,承受着无数希翼炽热的目光,身上有着千万无形的束缚。他无力、也无理去阻止这样一件大义凛然的事。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别的人,借助另一双手去实现那个深心里的愿望——哪怕这个人是苏摩。

    从某一点上说,苏摩和白璎是同一种人,他们心里都有一座地矿,同样蕴含着炽热的火,静默然而绝望地燃烧。那种火一旦燃起,便会在心底燃尽一生。而相互之间,却永远缄口不言,平静如大地。

    而自己……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在开口对苏摩说出白璎的下落时,他心底有过什么样隐秘的打算?而在地宫里推开玉棺,俯身拾起那面古镜时,他又在千年古镜中照见了什么?

    那一刹的冷醒和恐惧,让他失手用力将古镜摔碎,然而那一刹那之前在镜中看到的景象,却永远如闪电般地烙印在了心底,噩梦般无法忘记。

    那才是他真正的哀伤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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