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大难临头 [1]
秦玉偷偷揭开林惠珠面上所罩面纱,遽见她右面半侧腻嫩娇媚,美赛西施,而左面面颊上,却斑痕累累,奇丑无比,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又把面纱替她覆在脸上,暗忖:天下哪有这等奇特的面孔?难怪她一直是以侧面相向,从不肯让自己窥见她的全盘容貌。但看她左脸的疤痕,并非天生,而是被什么奇毒之物所伤,莫非她切齿痛恨庆元寺的和尚,这创伤会是庆元寺和尚们所赐么?
要知秦玉自幼孤苦,饱受欺凌,满肚子尽装着对人对世的仇恨,拜师之后,又受干尸魔君十年耳提面命,除了嫉恨更深之外,本来对于人世间“美丑”二字,并没有什么鲜明的观念,柳媚虽然美,但秦玉与其说是爱她的娇媚容颜,不如说是爱她的刁蛮个性,何况,他如今身受林惠珠活命之恩,林惠珠待他种种,远胜柳媚,他当此失意之时,纵然林惠珠丑比无盐,他也不会因而生出什么嫌厌的意思而且,除了左面半边面颊之外,林惠珠又何尝丑陋?
心意及此,更不犹豫,他仍旧轻轻将那面纱替她扎在面上,然后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了他几粒师门秘制的“延命保元丹”,同时潜运内力,以右掌抵在林惠珠后背“命门穴”上,将本身真气,注人她的体内,协助药力发散,催动她内腑机能。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林惠珠轻轻“嘤”了一声,悠悠醒来。
秦玉收了手掌,轻声说道:
“林姑娘,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林惠珠并不知道秦玉已经偷看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启开秀目,先就用手摸摸脸上的面纱,面纱仍在,她也放了心,向秦玉嫣然一笑,道:
“不碍事,我不过受了一剑,流了些血,并不要紧,倒是你和邓无极硬拼了一掌,有没有被他伤着?”
秦玉见她眉绽春花,眼波流转,笑得那么自然,而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联想到她那半边左脸,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恨事了,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
“我更不要紧,倒是那个什么万里追风,被我一掌业已震伤了内腑,即算不死,也要他脱一层皮,那才真够他受的。”
林惠珠跃起身来,舒展了一会手脚,觉得非但没有丝毫伤楚疼痛,反较未伤之前,真气还要流畅些,说道:
“我去洗洗伤口,换一件衣服,你也该静养一会儿,试试内腑有没有什么碍阻,邓无极是一派掌门宗师,功力自然不凡,你不要一时大意,留下无形内伤,那才冤咧!”
说罢,含笑向秦玉摆了摆手,自去寻她的马匹裹创换衣去了。
秦玉呆呆坐在地上,痴望着林惠珠娉婷后影,心中思潮起伏,忘了行功打坐,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侧面探听出她的际遇,和那睑上伤痕的由来,奇怪的是,他自从私揭她的面纱,看到了左面丑态之后,不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有半分厌恶,相反地,倒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同情之念,他总觉得上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在她娟秀的面庞上,留下这个难看的表记呢?容貌,在女孩儿家私心来说,有时比生命还重要,而她,却偏偏在白玉似的雪肤上,留下了……唉!这的确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他慢慢地咬咬牙,猛地在地上擂了一拳,轻轻地,但却有力地念着:“杀!杀!杀!……”
这一天,林惠珠变得开朗多了,除了面上黑纱一直没有解下来,却已能嘻嘻哈哈,不似从前那么生分,两个人猎些野物,由林惠珠生火烘烤着吃,谈谈说说,颇不寂寞,林惠珠弄食物的手艺十分高明,不论是山獐鹿麝,野兔野猪,到了她手里,不用任何佐料,就能整治出又香又脆的食物来,吃得秦玉喜笑颜开,赞不绝口,笑问道:
“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做菜的本领?就凭两只手,做出这样色香味三件都绝的东西,说良心话,我这一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吃到。”
林惠珠坐在离他五六尺远的草地上,看着秦玉吃,自己却不吃,闻言也是吃吃笑答道:
“得啦,你别夸我,捧得太高,摔得更重,不过,只要你爱吃,以后或许还有机会,直要吃得你嫌腻了为止。”
秦玉说:
“咦,你干吗只看我一个人吃,自己一口也不肯吃?来来来,别可惜这么美的东西,给你一条免腿可好?”
林惠珠摇摇头,说:
“顾你自己吧,我不要,一则现在还不饿,再说,这种自己弄的东西,在崂山的时候,天天弄,天天吃,也吃厌烦了。”
秦玉心中一动,忙问:
“啊!你是在崂山学武的?那么,令师一定是武林中出类拔萃,德高望重的前辈了!是那一位呢?”
林惠珠笑道:
“小家伙,你别转弯抹角想打听我的来历,其实,你不说,我又何尝不明白?你一定是想知道我一个女人家,独个儿闯上泰山来干什么?为什么又一直用一块纱蒙着脸,对不对?”
秦玉被她一语道破了机关,倒有些讪讪地,笑道:
“姑娘,你说得一点不错,咱们萍水相逢,又承你从荒山中救了我一命,难道说,你连真面目还不愿让我见见?那你也未免太……。”
林惠珠抬着说:
“太不近人情,是不是?我不是早对你说过,人生聚散无常。现在咱们同坐在这儿吃吃谈谈,不定明天这时候,早已你东我西,将来是不是见得着,谁也料不到,何必一定耍认得那么清楚,问得那么仔细,空留日后烦恼呢?我这个人脾气很怪,常人连一句话也谈不来,倒是奇怪能和你相处了这些时间,在你也许以为短,在我却认为很长了,你也别问得太多,目下咱们利害相同,目的虽然不一样,对付庆元寺的贼秃却是一致的,只等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时候,你找你的媚儿,我回我的峨山,就再没有什么可探询打听的了。”
秦玉被她这一番大而化之的理论,一时间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响,才苦笑道:
“话是不错,但咱们能在这儿相遇,彼此又同仇敌忾,总不能说没有缘份,天涯何处不相逢,要是你能把崂山的仙居相告,咱们做个朋友,说不定这间事情一了,我还来崂山找你玩玩,又有什么不好呢?”
林惠珠喟然叹道:
“你这人干吗这样死心眼儿?此处事情一了,你有你的媚儿作伴,哪还有那份闲情远赴崂山来着我呢?世上的事,别弄得太完全了,有这份缺憾,或许彼此倒留个良好的印象,如果真的叫你彻底认清了我这个人,只怕你避之唯恐不及,反把咱们现在这一点平凡的友谊全都给破坏无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