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僧踪侠迹 [2]
他们把衣服送到普胜师叔寮舍时,见师叔一个人正趺坐在蒲团上阖目入定一动不动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憔悴。
入定,是禅宗一种修持方式,也是僧众养生和疗伤的一种方法。无论身心受到什么内伤外损,或者心神有了什么重大挂碍时,都可以通过入定来化解、疏散和疗理。
因知道参禅入定之后是不能轻易惊动的,两人便把师叔的衣服悄悄放在他身边的一个空蒲团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这晚月出东山时分,师父明嵩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桥那边的山道上。
觉远哥俩儿心里一热,一面叫着,一面奔跑着迎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围着师父,又是拽袖子又是拉僧袍的,觉范接过师父的药囊,觉远背着师父的铺盖卷儿,嘴里一边嚼着师父带给他们的甜枣,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抢着说师父不在山寺的日子里发生的大小诸事。
觉范抢先说起秀秀姑上山寻师叔的事来,还说,秀秀姑的娘可能病得不轻,说秀秀姑很着急也很忧虑,人都有些瘦了。
说到秀秀姑,师叔始终未问一句,也未接一句。
以往,每当他们每说起秀秀姑的事时,师父总是笑眉笑眼地问这个问那个的。这次,师父一直沉默着,好像有什么大的心事,人也显得很沉闷。
过了河桥,两人看见,身着一袭青袍的铁笛行者灵宪师叔独自坐在道旁的树荫下,人显得少气无力的。
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次,怎么没听到灵宪师叔吹笛子啊?
"三师兄……"
灵宪师叔看了看明嵩身边的觉远和觉范,欲言又止。
师父对灵宪师叔点了点头:"师弟,我已经知道了。"一面转脸对觉远和觉范说,"你们俩先回寺去吧,我和你师叔还有要事商量。"
觉远、觉范答应了一声,背着药囊和行李就要离开时,师父又叫住了:"行李先拿回去吧,药囊先留在这儿。"
觉范把师父的药囊递了过去。
往日,师叔每次回寺,药囊里的药基本都用完,瘪瘪的。而这次却有些异样,药囊拎在手中,仍旧饱鼓鼓、沉甸甸的。
和灵宪师叔说事儿,干嘛还要背着那么重的药囊?
第二天一大早,觉远和觉范操练完武功,匆匆跑到师父的寮舍禀报这一段功课时,却发觉寮舍里又已是空空如也。师父的药囊和床上的行李卷也不见了。
两人见药案上有一张字条和分成两份的药包。师父在字条上说,山下有两个患了重病的人,他还得赶下山去。给觉远和觉范交待了三样事,一是除了每天的禅武功课,还要把《吴晋本草》一天背诵三页;二是令两人下山到柏谷屯一趟,把药给秀秀姑的母亲送去,交待药还是和以往一样的煎服法子;第三样就是,两人一早一晚要把灵宪师叔的药煎好送到灵宪师叔的寮房去,一连半个月不能间断。
两人看完字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有些茫然若失。
这段日子,他们不独看不到明嵩师父的身影,就连觉远的皈依师——伏虎罗汉昙宗的身影也很少见到了。每天早上,众僧都是跟着黑面金刚普惠操练武功和棍术。
觉远和觉范两人遵师父嘱,从当天起,便开始每天一早一晚地给灵宪师父煎药送药。他们都看出来了:灵宪师叔的一只胳臂好像受了伤。明嵩师父虽未明说灵宪师叔得的是什么病,受的什么伤,可是,两人从配好的药中却认出了当归、白芍、熟地、阿胶、何首乌、龙眼、党参等十来味药,多是用作补气补血的。
不知何故,灵宪师叔只喝他们两人送来的药,却从没有令两人给他上过药,也从不谈自己的哪里有病。一次轮到觉远送药时,发觉原来每天悄悄给灵宪师叔换药的,竟是开心罗汉普胜师叔。
觉远觉得,这些日子里,昙宗、明嵩、普胜和灵宪几位师父,好像都有些神神秘秘的,不同寻常……
铁笛行者灵宪自那晚受伤后,又在湖中泡了半夜,还流了很多的血,幸好遇到了师兄普胜,把他背回寺里以后,伤口却化了脓。接着全身发烫,虚弱得腿都站不直了。
亏得普胜又找到了妙药罗汉明嵩,给他的伤口排净了脓血,普胜和觉远和觉范两个小子又天天给他换药煎汤,总算拣了一条性命。
这些日子,他不得不遵照师兄明嵩的嘱咐,每天躲在自己的寮舍里卧床养息,服药换药。
一连十来天过去,他才觉着恢复了一些元气。
然而,人虽躺在寮床上,一颗心却是越发焦躁不安了——想当初,他隐名埋姓,化身行者身份一路潜回北方以后,终于打听出九妹含烟沦入宫掖的消息。
他在少林寺安了单后,一面继续轻功和武功的精进,一面设法认识和交结宫中内侍太监,希望有朝一日能闯入宫掖、救出含烟……
后来,他终于买通了一名在宫内司掌御花园的小太监,可是,那小太监也只知道乐伎们平时演练歌舞的地方,却不清楚几百个歌伎乐师们分别住在哪里?他说,整个仁寿宫和长安宫方圆百里,即令是大太监和内侍总管,也是各司其职,也并不是各处殿庑人物都熟悉,每处地方都可以随意走动的。
灵宪十年如一日地修练轻功,潜入宫内倒也没大问题。只是,因路径陌生,虽几番潜入内宫,却因戒备森严,都没有寻到他要寻的人。
几番闯入洛阳宫,总算把宫内的大致地形弄清楚了。不想,此时突然闻听,大隋陛下南巡的水殿龙舟已经竣工,杨广就要携带三宫六院和王公大臣并十万武卫,从汜水大码头启航,直下江都的消息!
陛下若乘舟南下,洛阳景华宫内,除了只留下极少数的嫔妃和宫人外,大多都要随驾前往的。一路之上,武卫森严,越发难寻到含烟。如此一来,只怕两人再难有相聚之日了。
灵宪决计孤注一掷——
十天前,他弄到了一套宫人的衣服,混入皇宫大内后,在宫内转了半天,寻找太乐坊的位置。
正转着,突然听到了一阵丝竹音乐之声。
他心下暗喜,意为是乐伎们在练乐。哪里料到,竟闯入杨广一位嫔妃的掖殿中——这天恰好是这位嫔妃的生日,乐坊不过派了几十个宫伎歌女前往助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