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4]
说完下楼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只有书生似乎尚无去意,命酒呼肴,据座独酌,喝了一阵,恨恨地道:“无端败我酒兴,统统都饶不得!”
忽而逸兴端飞,神态激扬,击节长吟曰:“……千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与尔同消万古愁。”
音调铿锵清越,直上长空,历久不绝。
口口口口口口
陈家的宅第座落在丹凤街上的唱经楼侧,老武师陈一鸣吃过饭,跟女儿在客厅里下棋消遣。
父女俩正为着一个结打得不可开交,陈慧珠一算自己只有两个结可救了,而爸爸还有七八个呢,眼看着这局棋是输定了,女孩子家心胸较窄,正想出奇计扳回劣势,忽见陈金城匆-地从外面赶进来,乘机将棋枰一乱道:“哥哥来了,咱们算和,不下了。”
陈一鸣也站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耍赖。”
他一眼看见陈金城脸色庄重,不由微吃一惊,忙问道:“金城!你不是请朋友吃饭么,这么早就赶回来了?”
陈金城忙把在酒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一鸣越听,面色也就越阴沉,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要退出江湖,解散镖局,固然我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斗生涯,可是主要的原因还是风闻泯江双煞再度出道关系,十六年前我保了一枝镖到四川,将镖银交给货主,当然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招待,夜终席敌,途经一座大府院,忽然随风闻到一阵异香,马上认出这是下五门迷药,仗着艺高胆大,抽剑跳墙进去。
正好遇上双煞中的老大阴风赤练范正伟利用闷香采花,武林中最痛恨这种败类,我当然不能袖手,那时他的功夫已是不差,我只是略胜一筹,用剑在他顿上挑破了一道口子,申诫几句便放他走了。
谁知道他一怀恨,竟和弟弟黄面灵官范正奇投到点苍三魔门下学艺。
三魔武功得自西域异人,所居点苍山更是充满了毒蛇猛兽,正派侠士,都不敢轻易撄其锋,此番来到中原,当然不是专为报仇,但是双煞居心险毒,决不会轻易放过机会,虽然云梦上官大侠答应帮忙,他的老搭挡布衣秀士诸葛晦也不至袖手,究竟能否挡得住三魔,还很成问题,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陈金城见父亲说得这般严重,心中也是惶急。
慧珠小姑娘倒是满不在乎说:“爸爸,你从来没有怕过人,现在反而到畏头缩脑的,我偏不相信他们那么厉害,到时候非割下两颗魔头给你瞧!”
陈一鸣摇摇头,正要骂女儿不懂事,忽听得檐下一声朗笑道:“小姑娘胆气甚豪,就是凶杀之气太重,将来恐怕不容易找婆家吧!”
语音清亮,分别是文士的口音。
陈一鸣面色一变,刚想赶出去,陈金城已然喜孜孜地抢到门口道:“诸葛大侠,别开玩笑了,请进来一坐。”
眼前一花,文士飘身而落,身法端的巧妙,进来后先朝陈一鸣拱手作礼道:“晚生事急从权,未及叩门,这脸墙之罪,老丈可肯原谅否?”
陈一鸣忙含笑前迎说:“诸葛大侠说那里话,陈某不才,惹祸上门,大侠慷慨过往作答援手,感谢都来不及,快请上坐。”
遂命儿女拜见,陈金城遵命躬身施礼。
诸葛晦拱揖道:“酒楼中打扰世兄,还没谢过呢,你我侠义门中,拘这些俗礼作甚。”
慧珠大姑娘因为诸葛晦未进门先就开起她的玩笑来,再者也实在瞧不起这样一个酸秀才有多大本事,伸手在棋枰上拈了两颗棋子,一面向诸葛晦欠身万福,口中还说着:“诸葛大侠,小女子陈慧珠见礼。”
话刚说完,一抖手,两点寒星直奔文士双目。
陈金城见状忙道:“慧珠,不得无礼。”
话已不及,好文士你看他不接不避,待得棋子到达目前,双眼一闭,竟用眼皮将棋子夹住,目再张时竟用内家劲力将棋子弹回枰上,不偏不倚,正是原来取走时的位置。
姑娘一看不好,心想这是什么功夫,忙一扭头逃回里间去了。
陈一鸣也觉得自己将女儿骄纵得太不像话了,正想去逼池出来道歉,诸葛晦早已哈哈大笑道:“在下出言轻慢,正自有取打之道,令嫒仙露明珠,一派天真,老丈何忍相责。”
陈一鸣才叹一口气道:“在下中年丧偶,对这一子一女都不免溺爱太甚,以至于在诸葛大侠面前贻笑大方。”
诸葛晦解慰道:“惟其如此,方不失为赤子之心,世兄人中鳞凤,金陵侠少,不怕老兄见气,这一儿一女将来在武林中的声誉恐怕都要超过你呢!”
陈一鸣谦道:“我倒不希望他们有个多大成就,只盼大侠往后多加管教,令他们不至误入岐途,贻羞家门,就是万幸了!”
语音方落,檐外又有一个苍老的口音道:“我说穷酸做不出好事吧,教你来替人家护院的,你却跑到客厅混充前辈,挨打不是活该?”
分明是云梦狂客上官云彬的口气,声才入耳,人已翻到庭前。
陈一鸣早岁行道江湖,与上官云彬曾有一面之缘,早巳站起来,一拱手道:“川中一别,已经六易寒暑,上官大侠依然清颜未改,令小弟佩服得紧!”
上官云彬叫道:“着哇!老弟,您怎么一见面就损我,像我这鸡皮鹤发,都可算作清颜,那穷酸可成了天上金童了,从那儿找个一大把年纪的玉女去配他呀!”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上官云彬却又拉住陈一鸣道:“老弟,你说该怎么谢我,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宅子不干净,特别把了性大和尚从鸡鸣寺里拉出来替你降魔。”
陈一鸣闻言惊喜道:“了性大师驻节鸡鸣寺,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大师一身工夫,已臻化境,他要是真肯出来,点苍三魔的确讨不了好去。”
诸葛晦面色开朗地问道:“老和尚人呢?”
老头儿慢吞吞地说道:“他不肯来。”
此言一出,陈山鸣不禁又沮丧起来。
连诸葛晦都是愕然相显。
上官云彬却又微笑说道:“你们放心,我老头子向来不打没把握的架,老和尚有缘未了,就是一个‘嗔’字还没解脱,等一下魔头要是来了,老头儿跟穷酸大概还可以挡一阵,真到吃不消时,和尚在一边也就躲不住了,那时包管他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