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艰难一饭 [4]
金瑞道:“道长淡泊胸怀,自不计较,谈起来区区却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侠肝义胆,今世罕见,小道极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原来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着对方。
金瑞极为欣喜地长笑不休,屋瓦为之震动。
玉亭道人双眸一闪,忽然也放声大笑。这两人的笑声合在一起,响亮之极。店伙忙忙跑来,探头但见两人相对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开。
玉亭道人笑声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贝勒,不觉想起昔年碧鸡山上,德贝勒英风凛凛的景象……”
化名为德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温少侠忽然作此装束,的确把我蒙住,而且令人伤感!”
原来三年前剑神石轩中到碧鸡山与当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较量,这位宗室贵胄的德贝勒,因与石轩中如今的妻子白凤朱玲乃是旧时相识,同时极为佩服石轩中的人品武功,当时曾挺身出场,为石轩中说公平话。这个道人装束的史思温,却是石轩中嫡传弟子。他本身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因石轩中的名气极盛,连带也使得这个徒弟出了名。
德贝勒乃是昆仑派高人钟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贵胄,故此极少涉足江湖,当日在碧鸡山上挺身为石轩中说话,曾经使得在场观战的天下群雄大为诧异震惊。鬼母却已知道他是昆仑高弟,为了不致树立昆仑钟先生那等强敌,故此没有难为他。
史思温已极为佩服这个德贝勒,而且德贝勒那种雍容尊贵的风度,也令人难以忘记。后来史思温从师父石轩中口里,得知德贝勒的真实身世。至于史思温本人因昔年投师之时,已是重誓要代师父出家,担任崆峒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剑神石轩中宣布退出江湖之后,他便上崆峒山代师父清理门户,然后便当起观主之职。
两人相对微笑,德贝勒的确十分伤感,面前这个年轻道士,三年前还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侠士,但如今却换上星冠羽衣,神情气度也凝重恬淡了许多,看起来这人生竟是如梦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头来都属徒然!
适才史思温苍凉朗诵的“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句话又闪现过他心头!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宫观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温,见德贝勒一面惘然之色,积压在心中许久许久的相思哀愁斗然间兜上心头,不觉也满怀凄怆,长长叹了一声,怅然低吟道:“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们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镜里朱颜瘦!”
德贝勒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娇艳的笑靥,流波含情的翦水双眸,蒙蒙陇陇,似真似幻,登时万斛愁情,倾注心头!
当下也轻声接续吟下去道:“……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两个在武林中均属高手的英雄好汉,此时已被挥斩不断的相思悲愁所淹没,各各低首寻思,半晌无言,房中一片静寂。
过了好久,史思温伸手整一整头上星冠,涩声道:“小道数年修为,却失态于一旦,真个惭愧!”
德贝勒道:“我辈崇尚率真,若然矫情作态,始应惭愧!玉亭观主旧情难忘,反使我敬仰不已……适才观主所涌的宋人词,我平日也最爱此首,可说是不谋而合,私衷略同……”
史思温惘然道:“德贝勒此赴峨嵋,尚有希望。但小道身入空门,已绝尘缘。有时念及,不免神伤……”
德贝勒心知史思温定然从石轩中处得知自己当年苦恋峨嵋派珠儿姑娘之事,是以并不奇怪他能够一口道破自己此赴峨嵋的目的。
但他却不知道史思温过去的情史,于是感慨地道:“我也是姑且到峨嵋一游而已,事实上并不抱什么希望……玉亭观主令师石大侠的情史,天下无人不知,而且其后因他为了免得朱玲担忧之故,宁愿抛弃浮名,退出江湖。这段往事,虽然见仁见智,说法不一,但久已脍炙人口,传为佳话。玉亭观主昔年情史,我却不曾听人说过,今日观主既然真情流露,何妨约略一提?”
史思温道:“小道的云烟旧事,虽比不上家师,但小道仍然难以排遣……数年前出道初人江湖,孽缘凑巧,碰上家师母的爱徒上官兰,当时一见钟情,其后屡经患难,感情更深。最后虽因误会,上官兰不再理会小道,但小道对她仍然眷念难忘!不过小道终于没有向她解释,因为小道自知此身已立誓代师担承本派重任,此生决不可能和她缔订良缘,因此决心让那误会存在……”
他仰首轻轻太息一声,道:“连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但我却极想知道她自从得知我入了玄门之后,竟是何种光景?”
德贝勒同情地扼腕长叹道:“人间恨事何以这般多?但若然我是你的话,一定坦自告诉令师,他既然为了爱情能够放弃一切,必定十分同情你,因而不让你出家……”
史思温道:“家师的确不大明白小道对上官兰的情感已经如此深刻,就连师母也不大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时间一久,这份感情自会枯萎,谁知在小道方面,反而转深。最近实在静居不住,因此决意赴峨嵋一遭!”
德贝勒怔了半晌,然后连连叹气,倒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是为了对方!
史思温道:“德贝勒当世雅人高士,想来不致见晒小道无法勘破情关之事?”
德贝勒道:“你肯坦诚相告,足见推重之意,我怎能对此加以晒笑?一如俗人所为?”
史思温听了,便安慰地道:“不瞒你说,三年来我都仅仅在心中思念此事,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今日得以尽情倾吐,机会实在难得已极!”
他歇一下,便问道:“德贝勒金枝玉叶之身,何以能不时浪迹江湖?”
德贝勒长笑一声,道:“现在我再不是德贝勒了,请你以后改叫金瑞,旧时的德贝勒,已在京师死掉,安葬土中,身后哀荣,颇令人感动……”
“哦,德贝勒……不,金施主你是说曾经仗着内家功夫,诈死以掩别人耳目么?”
“不错,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闲云野鹤般的自由之身。事后回昆仑谒见师尊,住了年余,最近方始下山,准备了却这段情孽!”
史思温动容问道:“金施主有何妙方,可以了却情孽?”
德贝勒面上露出惘怅的神情,道:“只有一法,那便是: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史思温怔一下,道:“金施主错了,这可不是方便法门呢!”
那位尊贵的宗室德贝勒慢慢垂首,闭目摇摇头,道:“虽然不是方便门,但你教我有什么办法?哦,白头归佛一生心……可是你我都未曾白头啊?”
他忽然挣扎地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