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六月十六 [3]
郑愿不开口。
孔老夫子道:“为此我东渡扶桑,苦修忍术,发誓要手刃仇人。五年之后,我练成了,我的剑术在扶桑已无人可以匹敌,就连大名鼎鼎的柳生家族的掌门人也败在我的剑下。于是我就回到中原复仇,结果我又失败了。”
郑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难道还有剑术比你更高的人吗?”
孔老夫子摇头苦笑:“不关剑术的事,也不关武功的事。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势单力孤,我的仇人却有很雄厚的势力,我还没直接和他交手,就被他身边的人拖垮了。”
郑愿又不说话了。
“于是我只得重渡扶桑,再修剑术,同时决定广结朋友,扩大势力。四十年前,我率领一批忍者到达瀚海,开创了安宁镇,准备以此为起点,积蓄力量,一待时机成熟,就彻底摧毁仇敌。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四十年。四十年啦!
郑愿森然道:“你的仇人是谁?”
孔老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吐出了两个字“朱争!”
吕倾城已出了高唐城。
出了高唐城,吕倾城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一想起六年前的今天,是他迎娶金蝶的日子,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世上的事情,真是难以逆料啊!
六年前的今天,他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他是那么兴奋和骄傲,恨不能朝他碰到的每一个人大叫一声“我娶了武林第一美女。”
现在,他的心情,也同样难以用语言形容。
吕倾城抬头,看见了金蝶。
虽说金蝶青帕包头、黑纱蒙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最爱和最恨的人,就算烧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的。
吕倾城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就已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她怎么可能放他走?
他知道她那么多秘密,她怎么敢放他出去乱说?
六年前的今天,吕倾城娶了金蝶。明年的今天,该是他吕倾城的忌日了吧?
吕倾城仰天大笑。
人的命运是多么奇异啊!
金蝶冷冷道:“我给你一次公平搏斗的机会。你若胜了,你走,你若败了,你死。”
吕倾城大笑,热泪却已流了满面。
公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公平可言?
“公平”岂非也和“良心”一样,一钱不值?
最喜欢讲“公平”的人,难道不正是强盗?最喜欢赞美“良心”的人,难道不正是那些从来不知“良心”为何物的人?
吕倾城止住笑,拭去了泪水,他已变得冷静了,冷静得如磐石。
金蝶叱道:“来呀,把百公子的方天画戟抬出来!”
两名红衣少女果然抬着吕倾城的方天画戟从乱石后面转了出来。
郑愿喝道;“你是谁?”
孔老夫子悠然道:“老夫姓方,单字少雄。怎么,朱争没跟人讲过老夫?”
郑愿惊呼失声:“方少雄?你就是方少雄?”
孔老夫子笑道:“难道还会有人假冒方少雄不成?那他岂非太没出息了?”
郑愿总算明白孔老夫子为什么要在安宁镇那么折磨他了,他是朱争的徒弟,孔老夫子怎么会放过他?
他终于也明白孔老夫子为什么刚才要杀死那个和南小仙长得有点像的女孩子了:她并不是像南小仙,而是像南小仙的母亲南天仙。
孔老夫子笑眯眯地道:“好了,前因后果交代完毕了,我们好像也该动手了。”
郑愿定住心神,沉声道:“前辈先请。”
孔老夫子摆摆手道:“你不要跟我客气,有什么绝招只管使出来。不然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胜我,连一成都没有。”
郑愿道:“谨受教。”
他根本就没打算和孔老夫子客气。对敌人的仁慈无异于自杀,对孔老夫子这劲敌更是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郑愿横刀当胸,渊沉岳峙,虽说身上血迹斑斑,但一代宗师的气派的确不凡。他显得从容不迫,光彩照人。
反观孔老夫子,就稍稍有些相形见细了。
孔老夫子已七十有六,像他这种年纪的人,上阵搏杀确实也显得太老了一点。他的威风虽还在,毕竟已与他的年纪不大相称了。
谁看见一个杀气腾腾的老人会觉得正常呢?
所以孔老夫子干脆把他所有的杀气全都隐藏起来了。
他站在那里,面对郑愿,脸上挂着淡淡的、慈祥的微笑。
几十年磨练,“隐忍”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本能。
然而,他现在的微笑和慈祥毕竟是“做”出来的,虽说“做”得非常高明,也毕竟是“做”的,不是真的。
而郑愿的杀气却是真的,发自内心,而且已不可能被任何别的人和事左右。
孔老夫子慢吞吞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根软鞭,微笑道:
“老夫子已有三十余年不曾用过兵器,鞭法上若有何疏漏,阁下千万不要见笑。”
郑愿冷冷道:“前辈小心,在下要动手了。”
说动手,就动手,郑愿踏上一步,扫了半刀。
他确确实实只向前迈了一步,也确确实实只扫了半刀。
他和孔老夫子之间的距离,仍然是三丈。相距这么远,就算是刀风再悍厉,只怕也很难对孔老夫子构成什么威胁。
更何况只有半刀。
可孔老夫子却着了魔似地弹了起来,就好像脚下跌的不是大地,而是一片炽红的炭火。
孔老夫子刚跳起身,他脚下的地面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草折、石裂。
那是郑愿半刀的神威。
所谓半刀,也就是只施出了半招。招势未老,郑愿已反力上撩。
他的身子也随着一声暴喝向前疾冲。
方天画戟已操在昌倾城手中。
这熟悉的画戟此刻竟已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沉重。
吕倾城又抿紧了嘴唇。
他又要杀人了。
以前他也杀过人,虽然不多,但肯出手格杀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无名小卒。
他有杀人的经验,他不怕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