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孙 二十六、虎鹏吟 [2]
他赤着足,头上束了一枚金环,走到舞茵上来,露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白石子般的衬着他那两片红唇。目熠熠如星,眉青青如画。
李浅墨忍不住一呆,再没想到这个舞儿他姥姥、姥爷长得那样,他却生得如此齐楚。
原来,他只道形容女儿,可以用得上“绝色”二字,可面对面前这个俳儿舞童,他脑子里最先想出来的两个字竟是“绝色”。
他一向只道唯有珀奴美得只可以用“绝色”两字来形容,没想到这孩子,若与珀奴立在一起,怕不正是明珠美玉,芳兰芝树,正好一对?
一个俳优子弟,生成这样,若是放在外面,怕不要名满长安?
却见那称心笑嘻嘻地道:“驸马爷急着叫我,却是有何吩咐?”
只听杜荷笑道:“我如何敢吩咐你?是你家太子今日见着了兄弟,急着献宝,喊你出来跳舞,好让人艳羡的。你可千万别赖到我身上。”
想来这称心是太子面前第一等的红人,杜荷跟他说话,也显得亲狎异常。
然后,只见杜荷一皱眉,担忧道:“我只好奇,你偏要到最后才出来。刚才你那古怪的姥姥、姥爷一人一舞,真跳得都绝了。这样的好舞之后,你如何还能压得住场来?”
却见那称心大大地冲杜荷施了一礼,笑道:“多谢驸马爷夸奖。”
谢完了却立着身不动,仿佛就等着讨赏一般。
杜荷愣道:“怎么还不跳?难道,今日你心虚了吗?”
那称心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半晌,不说话。
杜荷诧异道:“难道说,你真的心虚不敢跳了?”
那孩子才回道:“我已经跳过了啊。”
见杜荷还在那里愣着,他又笑道:“驸马爷难道真没认出来,方才跳舞的那两个人都是我扮的吗?”
一言既出,杜荷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回想,果不其然!先开始他为舞所迷,竟真的没认出他本十分熟悉的称心。只见他一拍大腿,兴奋道:“我说小称心,你个鬼精灵,今日这一手,可真玩得高啊、实在是高!”
倒是那称心一脸平静,笑道:“驸马爷,人家跳得一跤接一跤,一旋接一旋的,累了个够呛,您一句夸奖就把人打发了?是不是也该赏点什么?”
杜荷大笑道:“当然!你就说要什么吧。不过你是太子跟前的人,怕只怕我没什么东西入得了你的眼。”
只听称心笑道:“我倒不敢求什么太好的,只听说交趾人带来的明珠七宝九华帐落在驸马爷手里,普天之下,仅此一顶……”
他不说完,只笑嘻嘻地看着杜荷。
杜荷确是有他所谓的那个宝贝,只是那是他专花了重金,加上用强,连哄带骗,好容易弄来的,要送给城阳公主做礼物,好请她原谅自己要收两个教坊美娘入府。这时一听,不由尴尬笑道:“你个小东西,简直比我家司库还清楚我的家底儿,这不是讨赏,简直是在我心窝子里捅刀。”
说着叹了口气:“但有什么办法,哪怕你不是太子身边的人,跳了这一舞后,跟我开口,我怕也万难拒绝的。”
说着一挥手,叫过跟班的人来,命他回家去取。
唯有李承乾早知道这把戏,一直忍着,这时不由纵声大笑。
李浅墨仔细打量那称心,只觉得这俳儿舞艺至此,可谓并世难求了,难怪承乾会将他如此宝贝。
却见李承乾拍了拍身边坐毯,命称心坐到自己身边来。
称心极为乖觉,一坐下来,就与承乾与李浅墨斟酒。他竟不管杜荷,由着他自斟自饮,仿佛看他不上眼一般。
却听李承乾笑道:“兄弟,我这称心,比起你那珀奴如何?”
李浅墨微微一笑:“珀奴虽名珀奴,却并非我之奴仆,也不是别的什么人的奴仆,我只当她是我妹妹罢了。”
承乾听了不由一愣。
称心听得这话,不由拿眼打量了下李浅墨,不过他为人谨慎,目光一闪即收,目光底下,却似隐含着一点哀凉。
却见承乾一愣之后,不由略有些尴尬,回头冲称心笑道:“难道平时,我都把你如奴才般看待了?唉……可惜当时你没跟着我去,要不你也可以见到我兄弟的那个小珀奴。我当时一见之下,真是惊为绝色,只觉若带回来与你配成一对,哪怕什么都不做,整日看着,也觉得欢喜了。如今我兄弟就在这儿,你可得讨他的好,好得他同意,让你回头亲眼见见那珀奴。”
说着他拍了拍称心的背,笑道:“不过,也亏得没带了你去,否则,见到我兄弟待那小美人儿的样子,你更要觉得我待你为奴了。其实,在心底里,我何尝不视你为兄弟,只是,我没他那么好性子罢了。”
却听称心笑道:“太子又喝多了,将天比地,不好胡说的。”
李承乾是什么性子,说话一向略无避忌,不由大笑道:“你又怕传出去与我惹祸是吧?其实我就算不言不动,他们也能在没缝的蛋上下蛆的,与其让他们传别的事,我情愿让他们传我和你的事儿。”
说着,他冲杜荷笑道:“老杜,你且不知,称心前几日帮我做了件什么事!让我大大地出了口恶气。”
杜荷忙问道:“却是什么?”
承乾大笑道:“你只见到他今天扮人的本事,却不知那天,他原扮得比今日还像。就在半个多月前……你知道御史台的苏遇合吧?”
杜荷点了点头。
——所谓苏遇合,却是御史台中御史,曾背地里参过承乾无数本,专找他的茬子,只为魏王李泰与他私下结交,他也是李泰一党中最得力的人物。
只听承乾笑道:“那一日,刚好我不在家。我也不是去别处了,却是圣上私下里派了内官回来,估计又是听了那大肚子私底下使人告的什么密,专门要训戒我。我又不敢不去,只好悄悄地去了。若是不去,圣上发了怒,专门下诏申饬,岂不更如了那大肚子的意?”
“那天,我可谓闷了一肚子的气,从早到晚,听那于内官申斥个没完,又不敢回嘴的。这事儿没人知道,除了称心。偏偏那天,苏遇合的一个好友,也是在御史台混的,老装作跟咱们走得近的胡老天儿跑过来了。那日我偏巧不在家,他是以朝官身份来见的,总不外是要来刺探什么。”
他抚了下称心的脑袋,笑道:“这小鬼头,那日正在前面装门房玩儿,估计是头一晚就知道我今日出去必不开心,所以专在门房候着我,担心我气坏了回来。见那姓胡的来了,他并不回说我不在,只说请他先等一等,待他去通报。姓胡的等了一时,才见一个小厮来引他去西花厅。那西花厅最热,一路上又没什么遮蔽,想来把姓胡的那胖子热得够呛。他专嘱了那小厮绕着道走,直把那姓胡的溜了够,才转去西花厅。将近西花厅时,那小厮指着一件什么事去了。姓胡的只有自己悄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