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之 肝胆2 [8]
他还要带回《肝胆录》。想及那《肝胆录》,他脑中不由转了下念:肖愈铮那一介书生留下的这一卷《肝胆录》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灭寂王’得杜不禅之托后,就会传下死令——务必在那事物转手前一定要拿到这东西?
他紧紧地盯着裴红棂的背影,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一卷关联至重《肝胆》之录,难道就真的在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手里?
他脑中正自转念,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一双眼死死地把他的举动盯在眼皮底。
可那盯着他的只有一人,所以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倒也还难说了。
那是一个头蒙轻纱的妇人。那妇人比他还要先至,正悄悄地隐身于一片树木的密影里。
她想干什么?又在等什么?她来得早,所以瘟老大也查觉不到一丝她隐身于暗夜的形迹。
那妇人只见瘟老大处置停当后,迟疑了下,面色郁闷,一脸青绿之气忽然大盛,然后他猛一摆手,把那樊快招到跟前,轻轻吩咐了几句。只见那樊快连连点头应诺,然后便悄然离去。
他走了后,瘟老大就在静静地等着,那妇人也就一直静静地一动不动。
月色朦胧,隐隐可见的只有瘟老大脸上的青绿之气。还有、就是那妇人脸上面纱的拂动,吹动她面纱的是她口中那细微得几若全无的一缕呵气。
——她和温老大是不是同在等待着那樊快即将传回的那一个讯息?
就算知道有人正窥视自己于夜暗,裴红棂此刻还是会一无所惧。
不为别的——不为她生来是什么异于常人、不让须眉的烈女,只为此时、她心底正在将一个人想起。
那是、愈铮……
有一种人,让你在想起他时,就是在一场彻骨缠绵中也会感到一场坚强孤执。
——到底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一个女人用一生来爱?裴红棂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是不是是在你最缠绵时却发现他最坚韧的存在?最空落时感到的是他那一股可笑又可疼的固执?裴红棂忽然觉得愈铮就好象一根钉子,已硬如一个钉子般地深深地扎入她一个女子所有的梦幻空华、有时不免象所有世人一样虚无空软的灵魂里。
只要他在,只要他曾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那根钉子就会永远标挺地钉住她常想放弃的生之意义。
她微微一梗脖颈,心中忽有骄傲清亮如斯——愈铮在她心里已如一首清亮古迈的歌,反是在他亡后,她才更深地感到他对自己的全部意义。
她站了多久?露水已浸着她的脚腕口湿了上去。她是一个不解武艺的女子,自不知身后有一个人影已疾驰而回,那是樊快——裴红棂全无感觉,因为,她正全身心地倾听着那一首久远却又清晰的歌在她心头响起……
6、千里明见、一目奔腾
“要不要动手?”
温老三等待大哥的号令等得已不只是焦急。
当日舵落口渡头,失手的是他,所以今日急于扳回颜面的当然也是他。
所以他会潜回来这么发问。
温老大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他一指东南,“那你却要问他。”
温老三一愣,怎么,大哥今天居然也要等待别人的指令吗?
“看一会儿樊快能从他那儿带来了什么消息。”
温役的目光忽细得象一根针,那针宛如直要扎进他自己口中所吐出的名字的那人的心窝里才甘心也似。
“牟奔腾,那个叫什么‘千里明见、一目奔腾’的牟奔腾现在就在那边的关帝庙里。灭寂王有令,叫我们一切行动都要受这个万车乘派来的人的节制。”
距此地不过三里,也是南昌城外,关帝庙口。
关老爷的红脸在那洞开的庙门中也被这黑夜漆得暗赤难辨。
这庙的年头想来很久了,殿外古木苍华,树纹老硬。所以虽然是这七月半的朗月之夜,殿前院内为树影所遮却也只见黑暗之意。
树影下这时正站了一个身穿素锦长衫的,那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光看他的脸却似看不清他什么年纪。只见他一张颜面似嫩似老,有一眼已眇,眼珠混沌,宛若琉璃,可他并不戴眼罩之害,好象炫耀似地把那一眼裸露在夜色里,青茫茫的看不出什么光彩。
但他所余的另一目,却偏偏精光湛然——千里明见,一目奔腾,万车乘手下的第一得力助手,就是这个眇目之人吗?
他身后就是他的随从,他静静地在看着他的主人。
他主人正耐着心在这庙门口等着,那份耐烦从容之态看得他这手下也不由也一阵佩服——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份忍耐之力的。毕竟,为这一天,他们已等了几近七年。七年下来,还能保持住这一份镇静从容的人想来不多。但、那个属下眼中精光一闪:他的主人不是常人!
因为他是、牟奔腾。
牟奔腾他手下的那人脸色突然变了——因为,庙门口人影一晃,只见一人缓步轻挪走了出来。
迎候他们的人终于出来了。
但走出来的居然只是个平平常常的中年人!牟奔腾手下人愤愤地想:以他主人牟奔腾在江湖的声势地位,就算鹰潭华家的华老太太不至于亲来迎讶,起码那他门中的顶梁柱苍九也该来吧?
牟奔腾不是别人,也许他也可以算做‘东密’中人,但他在东密中也没有担任任何职位。他只是万车乘的副手。但以万车乘之能,说是势倾天下只怕也不为过,因为、他已参预操持天下兵柄。
兵者,国之利器也!如此一人,谁敢轻忽?所以、就算是教中位高权重如杜不禅,就算手操天下苍生生杀之柄如‘灭寂王’法相,见了牟奔腾,一向也要对这万车乘极为倚重的副手尊称他为一声‘牟先生’。
万车乘手下也只此一个副手。“千里明见、一目奔腾”,如此考语、天下同称。这世间的牟奔腾只有一个,能让万车乘如此看重的助手也只有一个。
所以牟奔腾手下的脸色突然变了,因为分明感到鹰潭华府中人对他主人的轻忽之意。
牟奔腾的独眼却微微闭着。他所修的功夫大异常人,号称‘千里明见’可不只是为了他精于谋略,明见千里之意。他长着一只天生夜眼,因为在夜暗中太过犀利,所以反内敛而藏。只见他眯着一只细而长的眼,一只瞳仁隐于睫后,另一只目力不好的眼却微微睁大着,似看非看地面向着那仰讶而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