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 - [小椴]

第三章 且以酥油包剑气 漫抛红豆数芳龄 [3]

  灶后已有隐约的呼吸声传出,但那三人就是不站起,所以辜无铭三个心中也猜疑不定。其中周馄饨性子最是周密阴毒,只见他看向辜无铭,然后用手指指了指天,意思叫他从上向下侵袭;又看向曾一得,指指右边,指指自已再指指左边,意思自己与他分两路包抄。他这边计议已定,三人就打算动手呢,忽听那厨子沙哑哑地抖着身子说道:“三位,你们进我厨房来做什么?”

  场面本是紧张已急,连个傻子都感觉得到,所以这时还有人敢开口连周馄饨都吃了一惊。众人望去,说话的正是适才傻不拉叽居然想用一瓢水来浇灭油上之火的那个帮厨,只见他一脸油污,加上被刚才烟熏得乌眉皂眼的,更是看不出他的年纪。他傻傻地望着辜无铭三个,三人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不由倒被他问住了。只听那帮厨的说道:“神灶仙灶、人来人绕——这是我们厨房的规矩,你们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了?”

  辜无铭尖声一笑:“嘿、这傻小子还真跟我们逗上闷子了!我们就进来了,你想怎么样吧?”

  那帮厨的低下头:“我不敢怎么样,只怕这厨房里有一样东西须不答应。”

  他口气说得痿弱之极,似是怕极了那三人的凶焰。辜无铭一脸戾气,怒道:“是什么?灶王爷吗?”

  帮厨的轻轻道:“是灶王爷的护灶三宝。”说着,他伸出一支手,竟向火虽已灭、但犹滚烫的油锅里摸去。覃红帘看着虽凶得象只胭脂虎,但女孩儿家,倒底心肠好,以为那帮厨的失心疯了,叫道:“烫!小心!你疯了!”

  那人却抬脸冲覃红帘一笑:“我是象疯了。”不知怎么,覃红帘被他笑得心中一怪。周馄饨象是已看出了些什么,忽然叫道:“尉不平,原来是你……”,他本想说‘是你在装神弄鬼’,但话还未及出口,只见那‘尉不平’已一掌拍在锅台上,笑道:“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尉不平了!”满锅的油本在锅中静静的,在他这一掌之下,居然如斗泄金珠一般,腾入空中,炸了开来,直向辜无铭三个炸去。那人也真不怕烫,伸手就向锅中残油里捞出一把剑来,那剑甫一现身,便光华照目,更惊人的是那一剑劈出的风势——挟着万千油珠,尤如雀展金屏,在这油烟未散的厨房中划了开来。张溅已惊叫道:“是尉不平的‘油藏剑’!”

  那人已朗声笑道:“剑实‘油藏’,人已非‘不平’!”他这一笑出剑,辜无铭、曾一得、周馄饨同时遇袭。辜无铭身量最小,偏他被那滚油烫得最多,只听他惨叫一声,大怒道:“妈妈的!”一双小手就向那人喉咙掐去。

  那人已笑道:“‘孩儿他娘’,‘孩儿他娘’,练这门工夫可是自伤其身的,难怪你永远长不大。”

  他一个‘大’字才落地,一张嘴,已向辜无铭伸来的那双白白胖胖的小手咬去。辜无铭在这双手上下的工夫何止三十年,但不知怎么,见到那人森白白的牙齿,就不敢让他咬中,怪叫一声,收招而退。那人一剑就攻向曾一得,那一剑已照花了曾一得的眼,被剑带起的油珠也最多是袭向他的,只见曾一得一声怪叫,掀起袍子兜头兜面地一遮,把全身蒙了过去,但那袍子也被油点污得不象样子,他随手一脱就已甩开——他刚才灭火时本已脱了一件袍子,但下面还有一件。也不知他怎么穿了那么多袍子,那件脱了还有这件,这件又脱了,下面居然还有一件,宛如他口中口技一般层出不穷——只见他脸一黑,竟然还变了一张脸。竟是魔教中‘变脸’绝技。只见他脸上忽变得惨白白的,双眉如两把扫帚,黑漆漆地扫下,竟似是个无常吊客。只听那人笑道:“曾一得,嘿嘿,你压箱底的工夫都用上来了。”

  曾一得急着避开那油珠,刺向他那一剑便由周馄饨帮他接了去。这一招才是硬碰硬。周馄饨一只叫卖馄饨用的铁梆子才一触到那剑,梆子就‘叮’然一响,尖刺刺地刺入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让大家半天都不舒服,更别提当事人周馄饨的感觉了。只见他一接即退,叫道:“点子扎手!”叫完他就退。曾一得与辜无铭本是他死党,一望就知他是要退回到馄钝挑子那里去,那里周馄钝的诸般法宝都在里面。那人一剑如盯死了周馄饨,直向前追,曾一得与辜无铭也就追着那人。四人闪电般地已从厨房跃进大厅,又从大厅顺窗出去。只见周馄饨转眼已靠近他的馄饨挑儿,背上身才喘了一口气。覃红帘与五凤刀子弟向窗外望去,只见那几人翻翻滚滚相斗,转眼消逝在夜色里。

  覃红帘与张溅对视一眼,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挺特别的唿哨,厅中五凤刀的子弟就神色一变,互看一眼,一转眼就转身走了个精光。张溅拍拍师妹的肩头,也从窗口一跃而出,向辜无铭四人方向追去,口里说道:“我先摄着,帘妹。你一会儿再跟来。”

  覃红帘这里一回头,只见原来热热闹闹的酒店已变得空空的,一地零乱,心里不知怎么有了一丝凄凉的感觉。厨房里的人早已逃了个精光,厅中柜上,也只有那掌柜的还颤着一双腿站着——他不是不想走,而是瘫在那里动不了了。覃红帘望向灶后,只见墙上人影长了起来,然后一现身,果然就是瞎老头和小苦儿主仆俩个。那瞎老头神情荒凉,似是也想不到自己龚长春有一天也会落到藏身避敌的地步。小苦儿则一脸笑嘻嘻,觉得刚才情景大是好玩不已。他主人则看着一地的乱油碎木,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怎么,覃红帘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就觉得他心中起的只怕也是和自己适才一样的思绪。

  龚长春坐到了桌子边上,他一双瞎眼,却似什么都看得到似的,走起路来全无跌跌碰碰,让覃红帘都有些疑惑地望了望他。他似猜到了,望覃红帘一笑道:“小姑娘你不用疑感,小老儿可是真瞎。”

  覃红帘脸一红。

  瞎老头嘿嘿一笑:“有的人眼睛亮着,心可是盲的。”

  说着他若有深意地转望了那少年一眼:“我老头眼虽盲了,心可还没盲。”

  覃红帘不由更不好意思了。她急于要岔开话题,开声问道:“老前辈就是当年人称‘长春剑’的龚老前辈了?”

  瞎老头笑着点点头。

  覃红帘便道:“那适才那人却是谁?他是尉不平吗?”

  她似对尉不平三字很敏感,好象要找他有什么事。

  瞎老头一叹道:“除了‘免死铁券’的护券右使尉不平,还又有谁了?他当年心伤江湖上道义沦丧,自己又屡遭陷害,不肯再名叫‘不平’,改名尉随安,取随遇而安的意思,一怒之下退出江湖,曳尾泥中,自称为大隐隐于市,从此不管江湖是非了。可那从小养成的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就算再多的挫折,可能收得尽藏得完吗?嘿嘿,我倒没想到他今天也在。还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我瞎子就是要看看他这右使当真就不管我这左使的事了?原来他还是没全忘了当年护券双使的职责。有他出手,我们护券双使重新合璧,那一段泼天冤情也到了雪洗的时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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