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方丈 - [芦雅萍]

第二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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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人逼疯了!为子的屈从,为臣的谨慎,在对齐王、王轨等人的憎恨加恐惧里,在王权的血腥争杀和后宫陷阱的防范中,他原本就格外脆弱的心智简直要被折磨得崩溃了!他突然羡慕起远在荒山野寺修行的公主妹妹来,实在也想不顾一切地离宫出家、一走了之!山寺的生计虽说清冷简陋,然而人在那里毕竟可以活得宁静而轻松,再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再不用去想什么江山社稷、逆臣乱党、敌国入侵、百姓灾荒等扰人心神的朝政国事,也再不用设防什么嫔妃的陷害、小人的监视和朋党的攻讦了……然而,自己一走倒是容易——烟蓑雨笠,无牵无挂。前朝大魏国其实也都有太子甚至帝王出家的例子,后妃公主更是比比皆是。可是父皇若因自己的背弃一旦身遭不测之祸,诸弟幼小,诸王如虎,国家朝廷即刻便会内忧外患迭起,南北敌国若再乘虚而入,自己岂不成了断送大周江山社稷的罪魁祸首了吗?他情知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不忍再给父皇火上浇油了。自己既身为父皇的长子、诸弟的长兄,就必得强迫自己去顽强忍受和勉力支撑,必得担当起这份重荷。这是此生注定的,是很多雄杰之辈梦寐以求,自己却是想甩也甩不开、想逃也逃不脱的天职。

  上次寺庵探亲之事,虽说后来王轨等人仍旧咬定不放,可是朝中有岳父杨坚、舅舅尉迟迥和长孙览、于翼等大臣纷纷上奏为自己开脱,辩说私通寺僧只为兄妹之情。虽说作为大周储君私通佛寺有失唐突,但人之常情,不足论罪,更说不上废立之事!如此,一场风雨总算平息了下来。

  孰知,国事家事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早上,后宫的母妃也悄然失踪了……原来,李妃在后宫见郑妃步步紧逼,又见陛下竟对太子再次大加鞭责,不觉更是心灰意冷,再也无法忍受尘世喧扰,也离开宫掖悄悄逃往少室山和女儿做伴去了。

  其实,李妃早就想过这种皇宫之外的民间日子了。

  因怕陛下派人逼自己回宫,李妃一到寺里,立马干脆地断了发,并派人把自己剪掉的一股青丝和一封书信送回宫中交给陛下,借此表明她已绝尘缘,断了陛下要她重新回宫的后路。

  闻知李娘娘已在尼寺剃度,武帝又气又怒。正要立马派人将李妃拿回宫来,待静下来思量:毕竟二十多年甘苦与共、相亲相爱的夫妻,而且既然事已至此,何必一定要如此大动干戈?再思量个中原委,恐怕别的都是借口,李妃放心不下女儿、出宫与女儿做伴才是实情!自从公主离宫之后,他这个做父皇的心内又何尝不心痛不惦挂?多少个夜晚,常常梦回往昔:女儿重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成了那个小巧可爱、天天揽着自己脖子又亲又笑的小爱女,和她母亲李妃一样,用甜美稚嫩的嗓音为自己唱歌吟诗,以她仙子般的天真淡化了宫廷的凶险阴霾,为自己消解了多少的烦愁和惊忧……每想到此,武帝便会不自觉心酸难禁。他令人叫来张宫监呵斥道:“蠢奴才!平时是如何服侍主子的?主子如果活得好好儿的倒也罢了。若出半点意外,朕定然要了你的狗命!”张宫监听出了陛下话外之意并未有追究娘娘的意思,也无一定要将娘娘拿回宫的意思,不觉暗舒了一口气。他一面急忙备下了诸多日常用物,一面匆匆出宫悄悄探望娘娘。

  得悉李妃离开宫掖的消息,独孤氏知道太子夫妇从此在宫中更是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了。于是也顾不得诸多忌讳了,她借口照顾病中的太子和太子妃幼小的儿女,每天进出宫掖,代李妃安抚劝慰太子,替太子妃照管孩子,亲自为太子煎药喂药,并小心察防下人催办诸务。

  她决不能看着太子被人生生挤垮或是迫害,使郑妃和齐王、王轨一党的阴谋得逞。

  独孤氏料定,李妃出家离宫,郑妃将更会得意和肆无忌惮起来。她每天冷眼观察,并故意放出钓饵,很快就发觉了太子东宫的两个宫人卫士被郑妃收买了。

  独孤氏不动声色地换掉他们后,预感到太子还会有新的困厄滋生,就反复交代太子妃:她和太子二人切记不能乱吃不明不白的食物,每餐都要由下人先行品尝之后方可再用。即令是汤汤水水的,也要先用银勺和象牙勺验试之后,方可饮服。

  独孤氏一向对将要发生的祸事有着一种超常的预感——尽管查出了两个内奸,独孤氏仍旧不大放心。她专门派人寻到僧垣,从他那里求来了一瓶解毒的灵药交给女儿,再三再四地交代:一旦发现她自己或是太子有什么异常时,立即用黄酒灌服救急,先保住性命再作计较。

  饶是每日提心吊胆地小心防范,太子还是出了大事!这天傍晚,太子刚喝了两口医治多梦虚汗的汤药。因汤有些烫,一时搁下想等凉些再喝,这时便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他放下药碗接着就想呕吐,一时又吐不出来,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满腹灼热地大喘起来。

  丽华觉得情形异常,猛然记起母亲的话来,赶忙从身上掏出解毒药,当即取黄酒灌到了太子嘴里。

  太子服了解毒药后,不一会儿便拼命地呕吐起来,把灌下去的几口药倒也呕得差不多了。

  所幸太子原本服下的不多,加之解毒药的作用,到底保全了一条性命。

  然而自遇毒之后,太子一天天地竟开始常犯起痴迷眩晕之症来,偶尔还会伴有满腹如灼如烫的痛症发作。

  太子的身子原就虚弱,如此一来竟是越发的不支了。

  武帝闻讯匆匆赶到东宫看望时,见太子脸色青白、目光迷离的样子,真是又心痛又心灰!他却不大相信宫中有人敢对太子下毒!他即刻叫来几名御医。御医们分别把了脉,有说是气血皆虚,肝阴不足而致的五内紊乱;有说像是惊悸之症,说太子身子原本虚弱。

  虚者,便易为外邪所侵。而盗汗噩梦、腹痛惊悸之症,皆与虚弱有关。都说中毒的症候倒不大明显。

  虽说众御医都说太子发病乃是因惊悸所致,但竟比闻听太子中毒更觉惊骇。武帝遂联想到,太子之症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对他当众责打所致?太子原也是出于兄妹亲情才去山寺看望一番的,送些必需的粮米衣物也确是人之常情。自己为了堵住众人之口,也许下手时确实过重了些,事后又没有顾得上安抚他一番,不觉有些隐隐的悔痛泛上心头。太子若有个好歹,其他诸子尚小,自己一旦不测,两代诸王十数人对大位俱存野心。将来一旦出现争重之变,大周江山岂不毁于一旦!悔痛之余,又有些灰心和悲怆:太子若仅仅因为自己教导严厉之故便一病至此,这个太子也实在太不经风雨了。自己对他教导再怎么严厉,毕竟还是他父亲啊。遥想奸相擅权的十几年里,自己哪一天、哪一夜、哪时哪刻不是在凶险四伏的刀丛陷阱里绕过来的?若自己也似太子这般意志脆弱,不堪重荷,恐怕就算没有被人害死,也早被吓呆了,哪里还有今天?作为国之储君,一身所系的是万钧之重的江山社稷。他的心智和承受力如果如此不堪一击的话,将来又如何能堪当大任?看来,王轨等人断言他不堪大任,想要自己改立储君,也并非全是出于私心。或许这个嗣子着实太弱了些?如今若连自家父亲的一顿责打就能致他魂飞魄散,将来又如何能担当得起江山朝廷的风云动荡?如何担当得起皇权的险厉诡谲?武帝一面忧心忡忡地忧虑自责,一面催促御医尽快医治太子,同时又派了两个自己的心腹侍卫和宫人,过东宫来负责早晚宿卫和照管太子的起居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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