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三十六章 花幕先生 [4]

  那是自然的。赤胡道。

  有些事防不胜防。凉王不是不知道,我中军是如何的戒备森严。若非洪定国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在必隆耳边道,若非老人家自己察觉,只怕已是得手了。他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接着道,花幕刀法凉王不是没见识过,极少有一击失手的时候。那刺客一掠而去,没有伤到分毫,武功又是高到什么地步?

  必隆想了想,听兄长的口气,似乎知道那刺客是谁了?

  洪定国正要说话,见姜放和一干内臣已簇拥着皇帝出来,便收住语声。

  皇帝过来向他们颔首道:朕去京营巡视,两位爱卿同行如何?

  是。必隆和洪定国都不便推辞,跟在皇帝身后上了马。

  洪定国道:皇上有辟邪监军京营,还有什么不放心,定要辛苦这一趟?

  皇帝笑道:朕哪里不知道偷懒,不过最近辟邪精神不好,少当差。怎么说京营还是朕的亲兵子弟,只得朕和姜放去看看。

  哦必隆暗道不巧,想来又是见不到了。

  他随驾而行,将出行銮时,忍不住回首相望,却见一袭蓝衫在御帐一侧心不在焉地静静停驻,抚在胸前的手在阳光下透不出血色,竟比他指间的衣襟更白些。

  马蹄掀起的烟尘朝那无暇的少年掩盖去,他慢慢躬起背咳嗽起来,烈日在他脚下投出狭小的影子,仿佛是他身体消融时淌下的一泓冰冷清水。似乎感受必隆注目,他有点狼狈地喘着气抬起头望来,纯粹而平静的眼神,迎着必隆的目光,没有些微波澜。

  就是他。赤胡极低的声音对必隆道。

  不。必隆不假思索地摇头。

  赤胡问道:王爷觉得不是?

  不知道。必隆直望到那少年踱着懒洋洋的步子转得不见,才道,太久了,也太不一样了。

  赤胡反而迷惑起来,臣觉得很象。

  必隆笑了笑,哪里像?亲王的王子即便贬为奴婢,还会有些傲气贵气在,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又是什么样?赤胡锲而不舍地追问,提高了声音。

  皇帝和洪定国都听见了,回过头来。

  凉王在说什么?皇帝问。

  臣没说什么。必隆回道,又狠狠瞪了赤胡一眼。

  赤胡嘿嘿地笑,连忙躲到必隆马后去了。

  必隆想着赤胡的问题,那青衣少年在他脑中只留下苍白的一团影子,那种洁白和安静,让他觉得刚才从眼前飘然而过的,只是一个孤独的鬼魂罢了。

  京营里洋溢的却非一般的整肃杀伐,自军官乃至士卒,人人秉持的骄傲,甚至比洪州军更胜几分。说到这种气派,自然无人可比黎灿,当他甩脱头盔,从枪阵中张扬跋扈地出来,在御前带着些散漫气度行了个礼,必隆便忍不住揣测什么样的主帅才能容得这样骄傲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会在什么样的主帅面前低一低头。

  黎灿却注意到必隆正若有所思,于是上前笑道:凉王有什么指教?

  必隆道:将军教练的枪阵已演得气势如虹,出神入化,小王哪有什么指教可言?

  王爷过谦了。黎灿道,夕桑河谷一役,臣与凉州骑兵并肩作战,凉州骑兵的骁勇,臣很钦佩。

  必隆看出他的真心诚意,很高兴地道:将军神勇,只怕海内难逢敌手,得蒙将军嘉誉,凉州军甚觉脸上有光。

  黎灿见洪定国在一旁似乎不以为然,笑道:早闻洪州骑兵也是极英勇的。可惜夕桑河谷之际,臣没机会见识;京营中的陆过前一阵做洪凉两军的接应,本是有机会与世子共事的,却受罚回了京营,可惜可惜。

  他几声可惜说得凉州将领都是大快,有人已忍不住窃笑。洪定国倒很沉得住气,陆过是十几年才出得一个的武状元,从此不能军前领兵,确实可惜了。凉王那边也一样,他神色不动地向必隆道,就算这次匈奴溃退,今后凉州的驻防少了刘护军,仍不啻于断去凉州一臂。

  姜放充耳不闻,看来正睁着眼睛白日做梦,皇帝却正巧在喝茶,吉祥殷勤地询问茶是不是凉的,要不要换一杯,等忙完了,皇帝回过头来,黎灿已接着道:也不见得,皇上兴师动众地亲征在此,自然是要永绝匈奴大患,所谓凉州的驻防,今后也轻松的多了。

  正是,正是。必隆道,几代凉王都为匈奴大患困扰,忧虑成疾,夜不安寝,皇上亲征,竟成全臣做了个逍遥王爷。

  皇帝道:凉王说笑了。洪凉两州是中原重镇,即便匈奴绝迹,凉王的担子也不轻。朕年轻,往后的国事都要仰仗两位亲王。

  附和之声顿时闹哄哄响成一片。洪定国咬了咬嘴唇,便不再说话。

  皇帝对黎灿道:黎卿的枪法教练京营将士绰绰有余,朕侍卫营中缺你这样的骁将,不如挪到御前侍卫里当差。

  黎灿笑道:皇上身边高手已极多了,臣不过枪法出色些,只合适在尘土堆里打滚,更愿意替皇上在沙场立下功劳,将贼寇远逐于千里之外,令四海之内无人不以皇上为尊,皇上受万万百姓爱戴仰慕,无处不可安寝,那时只怕连侍卫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

  任这番话说得胸襟广阔高远,却一样拒绝了皇帝提拔的美意,周围的人都倒抽冷气,只有皇帝不以为忤,想到若黎灿说的情景成真,为君者又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俯瞰天下,因而道:黎卿志向高远,朕岂能小觑英杰。谕京营领军辟邪,擢升黎灿为铁枪营参将。

  臣谢恩。黎灿磕了个头,潇洒告退。

  洪定国忍住气,与必隆一同回营时,道:只要是讥嘲藩王,说藩王的不是,无论是谁,皇帝都欢天喜地地给他加官进爵,长此以往,朝野必被他助长出个倒藩风气来。

  必隆道:若贪图一官半职,就敢踩着四大亲王的肩膀往上爬的,多半是乌合之众。皇帝招揽多少,也不足惧。

  凉王说得有理。洪定国笑道,老人家想见见凉王,什么时候方便过我营中去?

  必隆不是很情愿,但洪定国亲自说出口,不能拒绝,便大大方方道:是,既然花幕先生相邀,晚辈自然是要去的,就是今日吧。

  他两人快马驰回洪州大营,径直往洪定国中军。原先的矮帐被摧,又重新搭过,簇新的洁白帐篷反而有些扎眼的尴尬。洪定国撩起帐帘来请必隆入内,幕先生一贯是不愿见人的,看着凉王必隆行子侄之礼,只是在垂帘后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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