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第 31 卷 第二章 秦淮战云 [2]

    如果玄帅能在高门大族的子弟襄寻到人选,肯定不会挑他刘裕。严格来说,谢玄实为高门最后一个英雄豪杰。

    王弘提出的问题,事实上他从没有认真的想过。现在的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摸着石头过河。而身为寒门之士,他更缺乏高门子弟在家风政治上的传承,而此更为他刘裕最弱的一环。

    他清楚此刻只要话中含糊其词,会令王弘萌生退意。登时又记起屠奉三所说的,当你处在某一位置时,就必须说在那一个位置应说的话,而不受个人喜恶左右。

    眼前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摆出得势后,会革除高门大族享有不公干权势的姿态,建康的高门会立即投向桓玄,成为他的敌人,而他更会从领导者变为司马道子的附庸。所以如何选择,已是清楚分明。

    刘裕断然道:“王兄放心,你担心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我会继承安公和玄帅的遗志,振兴汉统,把胡人逐出中原,以社会稳定繁荣为大前题,其它一切我未曾想过。”

    王弘舒一口气欣然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刘兄。”

    刘裕笑道:“我们是否扯得太远呢?一句‘没有纪千千的秦淮河’,便扯到国步艰难的大事。”

    王弘道:“没有了纪千千,代之而起的是淮月楼有‘清谈女王’之称的李淑庄,她和纪千千的风姿完全不同,充满江湖味,且是淮月楼的女老板,说到她如何致富冒起,更是充满志怪传奇的况味。”

    刘裕道:“甚么是志怪传奇?”

    王弘微一错愕,显然没想过刘裕连这般普通的东西亦不知道,皱眉想了片刻,解释道:“志怪传奇,就是东汉人班固所说的诸子十家中第十家,所谓‘小说家者流、盖出于裨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以前的志怪小说,是以神话、传言和寓言的方式存在着。到了现今,由于时兴追求长生之术,灵异之说遂应运而生,使人们能寄托心中欲打抱不平、吊民伐罪的愿望,显示出大家对否极泰来的渴想。像刘兄的”一箭沉隐龙“,便正是志怪小说的好题材,充分体现出志怪小说背后的精神。”

    刘裕大感茅塞顿开,原来卓狂生那本天书的起草,是有其渊源和背景的,他不但是说书能手,更是引领文化潮流的佼佼者。

    王弘谈兴大发的道:“小说的兴起,其实与清谈息息相关。”志“是记录的意思,志怪是记录灵异的事;所以志怪外尚有志人小说,记录的是清谈名士们精妙的旨论、奇特的行为。”

    刘裕哪有兴趣深究,回到先前的话题道:“李淑庄有多大年纪,长得是否美丽,她究竟凭甚么可以成为淮月楼的大老板?”

    王弘道:“没有人知道她的年纪,看外表该比纪千千大上四、五岁,纪千千的美丽在建康是没有对手的,李淑庄却胜在懂得卖弄风情。说到她如何起家,告诉你恐怕你仍没法相信,她是凭卖五石散而发大财的。”

    刘裕失声道:“甚么?”

    船速放缓,终抵达淮月楼。

    干归确如所料,没有在他们赴淮月楼途中下手。

    ※※※

    屠奉三来到司马元显身旁,和他一起透窗外望对岸的淮月楼。沉声道:“今次我们可能劳而无功。”

    秦淮河热闹起来了。

    泊于这截河段的七、八只画舫,全都灯火通明,照得秦淮河亮如白昼,管弦丝竹之声在波光闪闪的河面飘荡于两岸广阔的空间,益显这天下最著名烟花胜地十年如一梦的繁华。河上舟楫往来不绝,蚤人墨客似要趁执行戒严令前尽情享受人生。

    此处是纪千千的雨枰台。自纪千千离开后,雨枰台便被丢空了,并没有让其它青楼姑娘占用,事实亦没有人敢进据这秦淮河的圣地。今次是由宋悲风出面,借用雨枰台,以作他们的临时指挥部。

    司马元显正看得入神,心中思量,要在穿梭往来的众多船只中,寻找到干归的座驾舟,他本人实在没有这种本领。

    此时闻言心中遽震,色变道:“屠兄何有此言?”

    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把目光投往右方入长江的河口方向,道:“干归的监察网全无异动,似是完全不晓得淮月楼之会,如果情况如此保持下去,我们将没法调动贵府内的精锐部队。”

    司马元显忍不住问道:“屠兄说的监察网,究竟指的是甚么呢?”

    屠奉三道:“指的是七、八个被证实是干归派出来作探子的人,他们每天都扮作不同的外貌身分,从事对贵府、谢家等地点盯哨的任务。”

    司马元显皱眉道:“如何可以证实他们确是干归的人呢?”

    屠奉三道:“因为他们轮值完毕,会回到大码头区,以类似任青-的手法回到船上去。”

    司马元显道:“我们可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一举把监视的敌人全抓起来,再调动人马?”

    屠奉三道:“干归的人全是经验老到的好手,要一把逮着所有人,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如被对方以烟花火箭传出信息,更是打草惊蛇。”

    司马元显头痛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们现在该怎办好呢?”

    屠奉三道:“更令人疑惑的是直到这一刻,我们仍没有在淮月楼附近发现任何疑人,也不觉有任何可疑的活动,确是耐人寻味。”

    司马元显道:“会否是我们真的猜错了,干归根本不晓得淮月楼之会,我们是捕风捉影,白走了一趟?”

    屠奉三道:“我仍认为我们没有猜错,问题在猜不中他刺杀的手段。”

    司马元显心焦的道:“可是如果我们没法调动人马,万一干归真的出手,我们凭甚么杀死他?”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楼第五层灯火灿烂临河厢房的窗子,隐见人影闪动。道:“现在我们必须冷静,然后把高手全集中到这里来,静候形势的发展。我们并非完全没有机会的。”

    司马元显道:“如果干归的人混入淮月楼的宾客里去,我们如何应付?”

    屠奉三道:“淮月楼方面由王弘的人负责。今晚随他到淮月楼的八名随侍,只有两人确是他的家将,其它六人是通过他爹的关系请来的,均为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够能力和经验防止敌人在楼内发难。”

    司马元显道:“楼外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们有四艘快艇在附近河道巡逡,每艇四人,由宋悲风指挥。公子该不会怀疑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司马元显无法不同意,说到防刺客反刺杀,建康该没有比宋悲风更出色的人。

    司马元显道:“现在随我来的有十六个好手,其中有两人是我爹为这次行动特别派来的,主要负责贴身保护我。屠兄方面有多少人?”

    屠奉三道:“我手上只有十九人,已全投进今次的行动去。哼!干归比我猜想中的还要高明,虽然我已尽量高估他。”

    司马元显道:“或许淮月楼之会确与他没有关系。”

    屠奉三摇头道:“他用的可能也是”一切如常“,致令我们生出错觉的招数,我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司马元显露出颇有点意兴索然的神态,叹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屠奉三道:“我们仍要着手准备,一方面请陈公公秘密赶来,另一方面通知刘裕目前的情况,让他清楚内情。”

    司马元显道:“正在府内候命的人马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让他们继续候命,不得妄动。”

    司马元显道:“我们可否派战船堵截秦淮河和大江的交汇处?”

    屠奉三叹道:“如果公子如此做,干归还肯来吗?”

    接着欣然笑道:“江湖斗争的苦与乐正在于此,未到敌人真正发动,你是不会晓得敌人所采取的策略手段,这便叫斗智斗力,只有当胜负分明,你方会知道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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