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3]
“我家老爷是读书人的心肠,处处将心比心,所以,清河县三年正堂爱民如子,老百姓那份感激,甭说有多深了,尤其与前任太爷钟如刚相比,在黎民百姓心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不知道有多远。”
那人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也是姓钟么?原来……”
他摇摇头,脸色开始沉重。接着问道:
“老头!你还没有说你们老爷是如何对待那些死囚犯。”
古三老爹说道:
“我家老爷吩咐牢卒松开刑具,让那些囚犯喝些凉水,活动活动筋骨……”
那人不觉脱口叫道:
“糟了!”
古三老爹接口说道:
“对!真的糟了!具中有三个死刑犯,武功高强,一旦松开刑具,立即打倒了牢卒,飞身越墙逃走了,并且临走高叫:太爷是好官,我们不能伤人,不要连累到他。”
那人叹道:
“已经连累到了!”
古三老爹说道:
“可不是吗?三个死囚越狱,而且是县太爷私自纵放,分明是与匪徒勾结……”
那人立即说道:
“当然不是那样!”
古三老爹说道:“可是在朝廷法度上,就是这个罪名。我家老爷罢官、入狱,解送京都三法司大审,押在天牢里。”
那人问道:
“这百姓捐钱又是怎么回事?”
古三老爹说道:
“京官之中也有好人,我家老爷有一位同榜的年兄,在京城里供职,知道老爷是冤枉的,也就是说:过失虽有,不致勾结匪徒,罪不致死。帮忙分解疏通,已经有了转圜,但是,这种情形,能不花钱吗?”
那人问道:
“于是清河县的黎民百姓家捐银子?”
古三老爹说道:
“清河县是富庶的渔米之乡,大家很快凑够千两纹银。我家少爷回老家卖祖产房地,得银一千五百两。一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为的是到京城里疏通人情。可是如今……”
老爹说到这里哭了!
“银子你抢走了!少爷死了!老爷也没指望了,天啊!”
那人铁青着脸,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说道: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实的。”
古三老爹流着泪说道:
“这种事还能假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呢?你不是说要补偿吗?怎么补偿?”
那人没有回答古三老爹的话,只是问道:
“钟太爷的故乡还有什么人?”
古三老爹说道:
“老爷三年前丧偶,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被你杀了,还有一位小姐今年十四岁,留在家乡,可怜呐……”
那人说道:
“现在不要说可怜!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他将古三老爹的伤,看了一看。
又从药囊里抓出一把鸭绒般的草药,按紧在创口上。他从马背上取出一件长衫,撕成布条,将古三老爹紧紧包扎停当,又喂古三老爹一颗药,这才说道:
“你自己说的你叫古三是吧?古三!你的伤不碍事,你命大,没有伤到内腑,我已经替你外敷内服最好的药,三天,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你死不了!”
古三老爹流泪说道:
“事到如今,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
“你活着有意义。”
他不再说话,将古三老爹抱到车上,再将车上的棉被将钟公子的尸体裹紧捆扎,也放在车里。他很细心的将车篷修好,将他的马系在车后,自己驾着驴车,缓缓的向前走。
古三老爹在车里叫道:
“喂!喂!你要将我送到那里去?”
那人冷冷的回答了三个字:
“去住店。”
古三老爹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补偿吗?”
那人说道:
“这是开始。”
从此以后,他不再理会古三老爹,只顾赶着驴子前行。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而且开始飘雪,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很快的那人身上、头上都飘满了雪花,他似乎若无其事。
约莫走了顿饭光景,到了清水寨。
一个五十多户人家的小寨,挺热闹的,有客栈、有饭庄、有铁匠铺、有点着气灯的布庄,还有两三家杂货店。
下雪的关系,大半人家都掩上了门。
驴车停在客栈门口,那人招呼店伙计,将古三老爹抬到上房,自己抱着棉被裹着的尸体住进另一间,驴车和马匹,都有交代。他在吩咐店家时,不但有条不紊,而且自然有一种气派。因为他脸上没有笑容,让人望而生畏。
他取掉了斗笠,古三老爹看清楚了脸。
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梁,薄薄小嘴唇,虽然他留有胡须,却掩不住他那份英挺,看年龄,至多四十不到。
他将古三老爹安顿好了,又喂了一次药,捆扎的外伤并没有移动。
他吩咐店家炖乌骨鸡汤,再加上他给的一包药,晚上睡觉前给古三老爹喝。
自此以后,古三老爹就没有再见到那人。
店伙计每天送来最好的汤汁和面饭。
古三老爹问店伙计,也得不到答案,因为到目前为止,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那能打听出什么下落。
古三老爹想道:
“八成是逃走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生气。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容易被别人骗!强盗就是强盗,贼就是贼,还能指望他有什么补偿。
古三老爹挣扎着起来,到隔壁房里去看。
包裹着钟少爷的尸体还在,另外有两个大包,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一百多斤,提也提不动。
古三老爹怔了。
银子没动,这表示什么?
他一再问店伙计。
店伙计回答说道:
“郑爷交代过,请古三老爹安心休养,他出去办事,三五天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