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之 肝胆3 [3]
她面上似惭然也似骄矜地微微一笑——“但你也许也曾听肖御使将我提起……”
她笑意的背后却是为裴红棂也不可见的苍凉,“程非、这只怕是一个好陌生的名字,但也许,‘窈娘’程非这个名字你也曾有过一丝记忆。”
——毕竟、我还是除你之外、愈铮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异性知己!
而、有好多事,你做不到的,我曾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尽力。
——‘窃娘’程非?
裴红棂怔怔地望着她,面色不由微微一红——因为记起愈铮生前提到这个名字时,那淡青的脸上也曾微露的一红。
这在她夫妇的十年相处中,还是难得的让他们彼此都觉尴尬的一次。
程非轻轻地垂下头。她这么静静地站立时,衣衫下的身影也如一个平常女子般单薄而娇弱。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灯,向裴红棂笑了一笑,一晃火摺点燃,把那灯轻轻放入水里。
每一盏灯点燃的都是一点不泯的思念,然后,她的目光中隐现出一点裴红棂也可看出的痴绝之意。
烛红一点,照红了她那本嫌过于素寡的容颜——愈铮,我在想你。
——哪怕是在你的妻子身前,我还是不可自控地要说:我在想你!
她轻轻地扬起脸,好象要把那一抹忍不住就要渗出的泪意仰回她自己枯干的眼底里。
哪怕——其实、你并不需要、我来想你。
她侧眼望了一下裴红棂。
——而自己,到底希望还是不希望,肖……,他、曾把自己的名字在他的妻子耳边轻轻提起?
浮水漂灯……两盏灯、两个女子。
一条江、一种思念。
肖愈铮亡后的第一个鬼节,留在人间的存想思念就是这样的。
8、救你,还是杀你?
一只鸽子扑索索地在关帝庙外几十丈处的一个老火工的怀里飞起。不到两个时辰,陈去病就可以收到那只鸽子带来的消息了。
他一直没睡,他就在等着那个消息。因为这事,不只关联江湖朝野、势力消长的天下大局,还牵连到一个他切之念之的女子。
鸽子终于飞来,他默默看罢,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古铭一直在他身边陪他等着,见到他脸色,也才微微放心。古铭微笑道:“牟奔腾可是已经到了?有他在,出手把持局面,肖夫人是不是就已可目下暂安了?”
陈去病点点头。
古铭奇道:“可牟奔腾竟然真会放弃《肝胆录》吗?”
陈去病摇了摇首:“他不会,但他目下另有要事。”
“为了这件事,他就不会轻易开罪鹰潭华家,他们东密现在还是需要在江西潜行秘迹的。”
“而且,他和万车乘只怕都还不知到,那肖愈铮兄留下的东西——那《肝胆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是个多么重要多么重要的一样东西!”
但陈去病的这口气也许还舒得太早。
——人世不过这样,在有人煞费苦心地操持着生之争斗时,也有人正万念俱寂地做着死之遥望。
裴红棂就不会想到陈去病在这同样的夜中曾叹出的那一口气——她这时正望着‘窈娘’程非,一点感动从深心里升起。她不嫉恨,在愈铮亡故后,她已没有必要嫉恨——原来她就是愈铮他生前的那个红颜知己,她理解,在愈铮这样一个生命层次如此丰富的男人心里,原有可能、也必要存在一些别的人在他心底。
——毕竟,程非能理解他很多她从前从不曾理解的东西。
程非却忽按了下她的手:“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只听我说。现在,我们正在‘瘟家班’七虎的包围圈里!”
裴红棂的眼里精光一激。
只听程非已适时道:“不错,还是东密。而且是灭寂王座下的一支劲旅。瘟家班这回几乎动用了全部班底,他们瘟门七子同至,只是为了对付你。他们把余果老与鲁长喑这两个老头子可都算计了进去。他们在舵落口江边听说曾失过一次手,这一次,他们是再不肯贻人它日之讥了。他们想来还以为余老人与鲁狂喑与你在一起。”
裴红棂眼中忽生疑问:你即知凶险,为何还要淌进这个包围圈里?
程非的脸上忽生波动,她似读懂了裴红棂的疑问,面色忽转张狂,似乎有些自问也似乎有些自嘲地道:“可能,因为我要救你。”
她这句话说得如此似非而是,但几乎一种狂暴这时正在她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涌起——我要救你?你几乎是这一生我最痛恨的仇敌!可她的眼似乎看到了暗夜中肖愈铮的眼——不要这样看我,程非摇摇头想:不要这样看我,不要!你的眼里永远没有仇恨,只有当做与不当做,可我不能清定如你。
可那冥冥中的一眼几乎一望就已唤起了她心头的某一种甜柔,那是她此生行走江湖、风晨雨夕里此生无多的甜柔。她记得,记得有一次,她也这么戴着斗笠,扮做一个卖米粉的妇人,在长安曾远远地把肖愈铮遥看了一次。可那次,她破了例,在那遥望一眼后,虽马上挑挑转身而去,可行了几十步,还是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想把、那个……肖郎……再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印到自己眼底。
可那次她回头时,却感觉,似乎有一种什么感应也在肖愈铮心头升起。只见他本要走进御使堂的身影忽然一停,那一停有一种他此生少有的迟疑,然后,他疑惑而茫然地回顾了一眼——他不解武功,没有练过眼力,他当然什么也不会看到。但那一刻,几乎有一种狂喜的情绪在程非的心头就那么升起,她那时在心底几乎对自己狂吼地叫着:他在寻望着自己!他在寻望着自己!他知道有个人在看!而看他神情,那一刻,起码他想起的不是他的妻,而是、自己!
只为这一眼,这一生,她什么事也会为他做的!
程非忽然感慨:而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女子,只为了一眼,那是这一生、无论拚出什么,什么事她都会为他做的!
但程非重一垂头时,就看见了眼前的裴红棂,一种狂悍的痛恨几乎撕裂了她的胸口!肖郎,也许,就算没有这个女子,我也可能永生无缘无福得以嫁你。但我也许宁愿你鳏独而穷世,起码,不要有这样一个你深爱的红颜娇女!
她容色一变,只听她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