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碑 - [朱贞木]

第十四章 秃尾鱼鹰的血债 [4]

  这当口,余飞已经治好了仇儿,向摩天翮说道:“救危扶贫,是我辈本分,道长也毋须挂怀。这位小哥,便是神偷戴五的儿子,也是戴老前辈的孙儿,这位小哥也几乎遭了贼人毒手。当时我在暗中瞧见他暗进楼内,一忽儿,令徒从窗口跳下,倒地身死,那时我还以为他人小心毒,令徒命伤其手,心里不以为然,后来才瞧出令徒胸口中的贼人飞鱼刺。此刻问他时,才知他由楼下蹑足上楼,正值令徒已中暗算,提着最后一口气,由里屋逃出外屋,跳出窗去。一个蒙面贼人,也由里屋钻了出来,他贴墙一躲,已被贼人眼光扫到,顺手给他点了穴道,定在那儿,幸而贼人一心奔赴楼下,没有下毒手,否则这条小命,也是难保。

  你看他们,本来一门三代,现在只剩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卧薪尝胆了七八年,硬是找不着仇人踪影。突然知道起祸根苗的玉三星,在你手内,你的举动,和半面娇几句闪烁的话,在戴老前辈心目中,当然认为可疑,事情太凑巧,难怪他们老小两位,认定你是他们的仇人了。真是真,假是假,真金不怕火炼,现在已快到水落石出之日,那逃走的贼人,太心狠手辣了,江湖上绝难容留此人,今晚既然被我赶上,不由我不伸手了,从我余飞说起,我也不能放过贼人,不过此事回头再说,你令徒一下致命,已难挽救,里面伤的一位怎样了?

  救命要紧,我瞧瞧去。”摩天翮一听,似乎余侠客懂得伤科,嘴上乱念无量佛,余飞向铁拐婆婆安慰道:“令孙静坐一忽儿,便可活动如常,老前辈且勿焦心,我们回头再商量办法。”说罢,跟着摩天翮进了里屋,刚一进屋,猛听得床上半面娇鬼也似的大喊一声,“冤家!我忍不住了,你不替我报仇,我死不瞑目!”摩天翮一个箭步,窜到床前,只见半面娇极喊了一声,身子蹦起老高,落下来,眼珠瞪得老大,业已死掉。余飞近前细看时,原来半面娇忍不住痛楚,咬牙伸手,一拍胁下飞鱼刺,尽根没入,斜穿心房,竟是自绝生命。摩天翮立在床前,两眼盯着床上半面娇,面如凶煞,一声不响,忽地一跺脚,把外面道袍脱掉,奔到床前,抽出一柄积压满鞘的宝剑,背在身上,又把一只镖袋,系在腰里,转到床前,拼着嗓音,朝半面娇尸首喊道:“你等着,待我取了仇人脑袋来,和你携手同行。”说罢直着眼,转身便走。

  摩天翮迈步时,余飞伸手把他拉住了,高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得沉住气,报仇的不止你一人,外屋还有老少两位。再说,床上的死人,你不要忘记了,她是黄龙的女人。”这几句话很有斤量,摩天翮听得目瞪口呆,楞住了神,突然朝余飞一跪,泪流满面的说道:“小道方寸已乱,余大侠金玉良言,小道无不遵命,现在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除出和贼人一拚,还有什么办法呢!”余飞伸手把他架了起来,纳在一把椅子上,却向外屋唤道:

  “戴老前辈,你们老少两位,请进屋来。”铁拐婆婆和仇儿应声而入,余飞叫铁拐婆婆也坐在一边,转身向摩天翮说道:“今晚连下毒手的贼人,果真是戴老前辈的仇人的话,你们两家,已经是同仇敌忾,刚才你说过,只有你知道戴老前辈的仇人是谁,现在你可以说出来了,免得他们祖孙心里还存着芥蒂。大家说开以后,再商量报仇办法,我也可以看事做事,助你们一臂之力。”

  摩天翮向铁拐婆婆扫了一眼,又向床上半面娇的尸首,痴痴地瞧着,忽地一声长叹,掉脸向余飞说道:“七八年前,小道在长江下流,两湖地面,独来独往,有时也伸手做点没本钱的买卖,那时神偷戴五的名头,很是不小,不过戴五常在江苏南京一带出没,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有一年正值八月中秋的明月之夜,我独自在洞庭湖边君山上面,登高望月,直到三更过后,才下山来。我本来在东面山脚下泊着我的坐船,下山时,没有从原路下山,信步游行,却在西面的山脚下了,到自己泊船处,还要绕着山脚,走很长的一段路。山脚下便是烟波缥缈的洞庭湖,一片湖光,托着天空一轮皓月,万籁无声,只天水相涵的月色,在波心射出万道粼光,风景无边,心胸奇畅。我沿着山脚贪玩月色,慢慢的向西走了里把路,转出湖边一座高岩,猛见岩脚下一带芦苇丛中,隐着一只双桅官舫,桅杆上既不扯旗,也不点灯,连船上也黑黝黝的没有灯火。后稍舵楼上,船老大一个不见,只船头上却有人在那儿高谈阔论,我觉得有点奇怪,便缩住脚,看准近官舫的藏身处所,再掩入芦苇深厚之处,偷眼向船头瞧时,只见有两个人半蹲半坐的,似乎在船头上对酌。一个全身穿着油绸子水靠,腰里围着亮晶晶映月生光的一件兵刃,似乎是柄缅刀;另一个身形瘦小,全身玄色夜行衣,背插单刀,再一听两人对答的话,我一发要看个水落石出了。

  “穿水靠的一个,语带北音,向瘦小的人冷笑道:‘百言抄一总,你神偷戴五的名头,我不是不知道。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道,我秃尾鱼鹰,绝不能无事生非,找上你门去。现在你不在南京田府内下手,暗地跟着田家官船,到了我秃尾鱼鹰的地面,而且等我下了手,你又来赶现成,天下那有这样便宜事!这几杯酒,虽然借花献佛,不成敬意,我们总算好言好散,我言尽于此,今晚我们成友成仇,全在于你了。’神偷戴五哈哈大笑道:‘这洞庭湖是你秃尾鱼鹰的地面,今天我第一次听到。如果我在江湖上早知有你这位秃尾鱼鹰的大名,无论如何,也先得和你打个招呼。看情形你也和我一般,独木不成林。凭你一个秃尾鱼鹰,单枪匹马,想霸占偌大的洞庭湖,倒令我佩服之至,这且不去说它。我平生做事,绝不无故杀人,不论做什么案子,手上不占血腥。现在你把官船上主仆五口。

  统统杀尽,连船老大一家老小,也被你做掉了,都丢在水内,这种行为,犯了江湖之忌,亏你有脸还说出是你地面的话,明人不做暗事,这船上不论有多少珠宝财物,本没放在我心上,照你这样满手血腥,我更不愿意沾染了,无奈船上那只朱漆小箱子,是我一路跟来的目标,实对你说,这件东西,是我存心孝敬我老娘的寿礼,你既然愿意彼此好来好散,满船珠宝,我全不要,我只要那个朱漆小箱子。

  我话已说明,我也是那句话,今晚我们成友成仇,全听你一句话了。’”

  “秃尾鱼鹰似乎震于神偷戴五的名头,一时不敢变脸,满不在乎的笑道:‘老哥既然话已说尽,多说无益,小小一只的朱漆箱子,不管里面装的什么稀罕宝物,我譬如没见,一准奉送。老哥是陆上朋友,小弟是水里买卖,难得会在一起,来来来,这是田府家藏的佳酿,我们喝完了酒,彼此哈哈一笑,各奔东西。’说罢,提着酒壶,在神偷戴五面前,满满斟了一杯,殷勤相劝。

  “那时我藏身所在,和那船头斜对着,相距只两丈多远,船头上一言一动,在一轮皓月之下,看得非常清楚。只见戴五把自己面前斟满的一杯酒,拿起来,在秃尾鱼鹰面前一放,冷笑道:‘常言说得好,将酒劝人无恶意,此刻情形可不同,这杯酒,可得请老兄先喝,老兄愿意和我交朋友,或者不愿交朋友,全在这杯酒上了。’戴五这么一说,我立时明白,秃尾鱼鹰在酒内做了手脚,被戴五看出来了。

  在戴五把手上酒杯一送,说出这样话时,秃尾鱼鹰忽地跳起身来,似乎就要翻脸,不料戴五手脚更快,不用站起身来,就地一个扫荡腿,扫个正着,秃尾鱼鹰正着了一下扫荡腿,嗵一声,跌下水去。船头上,酒壶酒杯一类,也跟着秃尾鱼鹰的身子,扫下水里去了。

  “戴五把秃尾鱼鹰扫下去之后,转身跃入舱内,一忽儿挟着一只朱漆箱子,一跃而出,立在船头上,向秃尾鱼鹰跌下去的水面看了看,转身向着岩脚,正要作势跃上岸去当口,他身后水面上,哗啦一响,忽然涌起半截身子,右臂一抬,月光之下,一道亮晶晶的闪光,已袭到戴五背心,猛听得戴五一声厉吼,胁下朱漆箱子,掉落船头,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葱,也翻下水里去了。”

  “隔了片刻,水面上水花乱涌,起了一阵水泡,戴五没有冒上水面,秃尾鱼鹰却水淋淋的纵上了船头,自鸣得意的一阵怪笑,转身指着水面笑道:‘凭你鬼灵精。也逃不了我手心去。’那时我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时义愤,从芦苇丛中纵了出来,纵起身时,手上已扣了两粒铁莲子,身子一落,离船头已只一丈远近,手上两粒铁莲子,已向秃尾鱼鹰脑后背心发去,嘴上却喝了一声:‘万恶贼徒,且慢得意!’那时秃尾鱼鹰绝不防芦苇里还藏着人,猝不及防,打个正着,一声怪叫,也和戴五一般,身子一晃两晃,噗嗵一声,跌下水心去了,我明白这两粒铁莲子,虽不至取贼性命,受伤定也非轻,不过贼人识得水性,是他便宜之处。果然,沉了片时,从几丈开外的江心里,突然冒起半截身子来,向我鬼喊道:‘有种的报出万儿来!’那时我还年轻气盛,一耸身,跳上船头,指着江心秃尾鱼鹰喝道:‘长江摩天翮惯打不平,教你识得俺的厉害。’秃尾鱼鹰并没还嘴,一头扎入水里,逃得无影无踪,那恶贼水性真有过人之处,倒不愧鱼鹰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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