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婴 [2]
我喝了一口酒,侧头看到红绫,也正在喝酒——她不但自己喝,而且还喂那鹰喝,那鹰居然也喝得津津有味,喉隙还不断发出惬意的“咯咯”声,一人一鹰,看来怪异莫名。
于是,我忽然想了起来:“七叔,你那年,带着喇嘛教的三件法物离开之后,一大群喇嘛不肯放过你,曾有连番恶斗?”
我这是明知故问,目的是想七叔说一说“连番恶斗”的情形。但是七叔却原来无甚兴趣,懒懒地道:“也不算什么,乏善可陈!”
他这样讲,那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我话锋一转:“后来,查访你的行踪,说你上了船,可是上船之际,怀中却抱了一个女婴,那女婴又可爱之至,引得万人瞩目,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根据后来的查访所得,随便一问的,因为这件事的本身,也颇为奇特。
(这件事的详细情形,都记述在《转世暗号》和《暗号之二》这两个故事之中。)
谁知道我一问,七叔陡然震动,竟致于手上的一杯酒,也洒出少许。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不免愕然——七叔是何等样人物,闲闲一问,居然能令他如此震动,那么,这个问题之中,所包含的内容,是如何惊心动魄,实在是难以想像!
我知道这问中了一个要害问题了!就等着他的回答。可是过了好一会,七叔只是喝酒,并不出声,但是神色又凝重之至。
过了好一会,他才问:“见到的人怎么说?”
我就把我访查到的说了一遍,加上我自己的意见:“一个走南闪北,武功绝顶的江湖豪客,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可爱无比的女婴,一群不怀好意的喇嘛,又等着伏击他,这场景,也真的够奇特的了!”
七叔又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感叹道:“那时,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想到把那女婴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自己浪迹江湖,不可能带着她,总要替她找一个能容她长大之所!”
我故作不经意地间:“何以不留在我们老家?”
七叔默然片刻,才道:“太危险了!”
他说得简单,我也不知“太危险了”是指什么。我又道:“后来,听说是送到穆家庄去了。”
七叔点了点头,又连喝了三杯闷酒:“我和穆庄主,商量着替她取了一个最普通的名字:秀珍。”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因为这接触到了我们心中的一大疑问。
我们还没有问什么,红绫已先叫起来:“那不是和秀珍姨一样名字?”
七叔向红绫望去,红绫忙道:“秀珍姨姓穆。”
陡然之间,七叔的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虎虎生威,气势逼人。但是他立即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恢复了原状。
同时,他语调平静:“怕是同名同姓吧。”
红绫却不服气:“我秀珍姨不是常人,她是‘东方三侠’之一!”
穆秀珍和红绫性格相近,豪爽热情,所以红绫对她的印象极好,提起她来,与有荣焉。
七叔瞪着眼,沉声道:“就是木兰花的妹妹。”
白素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堂妹。”
七叔闭上眼睛,看来沉醉在往事之中,过了一会,他才自言自语:“我……这件事,不知处理得对不对——”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当然以为他是指把那个女婴留在穆家庄一事而言。我就道:“当然对,秀珍显然在一个极好的环境中成长,她不但性格开朗豪爽,乐观快乐,而且,一身好本领。现在她的生活,在五十多亿地球人之中,可以排名在一百名之内,很难想象会有人比她的生活更少烦恼。”
我这样说穆秀珍,是根据事实所作出的说法。她家庭生活成功,事业成功,朋友遍天下,本身又技艺超群,确实可以说是人中龙凤。
我这样说了之后,白素略有异议:“人总不免有烦恼,我看秀珍也不能例外!”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白素又道:“她只是少把烦恼放在心中——你可记得,红绫在陶启泉的那个岛上,初见她时,她还兴致极高地教红绫潜水。可是陶启泉曾说甚么话来?”
我记起来了,那次身在风光如画的小岛上,穆秀珍看来无忧无虑,快活如神仙。但陶启泉曾经叹:“像她那样的性格真好,要是换了别人,处在她的环境,早就烦也烦死了!”
当时,我就曾追问穆秀珍有什么烦心事,但陶启泉支支吾吾,所以我也没有再问下去。
由此可知,穆秀珍已有烦心事,只不过她处理的方式,与众不同而已。
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声:“真难想象,连她也会有普通人的烦恼。”
我和白素忽然说起穆秀珍的事来,七叔一面喝酒,一面用心听着,等我们的话,告一段落,他才道:“若她就是当年那女婴——”
他话说了一半,顿了一顿,就没有再说下去。
白素道:“要知道是不是她,下次见面,问一问她原籍何处,就可以知道了。”
我答道:“何必等‘下次见面’,我立刻和她联络,问她。”
七叔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颇是紧张,他举起手来:“等一等,让我想一想!”
他真的眉心打结,好半晌不语,我和白素互望,都不知道七叔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他何以要在联络穆秀珍之前“想一想”。
等了好一会,七叔才道:“好,你联络她,问她。可是千万别说当年我抱女婴入穆家庄的事,且随便捏造一个问她的理由。”
我心想,这倒是个难题——要造一个理由容易,但是要瞒过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穆秀珍,只怕不是易事!
但七叔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也只得答应。
于是,我就用电话,与应该在法国的穆秀珍联络。
电话接通,留了口讯——一般“要人”,都有二十四小时的联络电话。然后,等候回复。
大约十来分钟,在这段时间内,七叔陷入了沉思之中,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
等到电话铃响起,按下掣钮,听到的都是云四风的声音,白素问:“秀珍呢?”
云四风的回答是:“老婆不知何处去,老公独自笑春风。”
我笑道:“问你也一样,秀珍原籍何处,请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