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心婆婆 [6]
吴火狮目前只有一个隐忧。
那便是君山天哑老人。
天哑老人又聋又哑,隐居君山,不问世事已久,除非有人报讯,否则实在很难知道外面江湖的人事变迁。
但是,纸包不住火。消息迟早总会传到那个哑老头耳朵中去的。
吴火狮目前全力布置,就是在等着这一战。
算起来,天哑老人比佟大先生和佟二先生,以及三湘好好先生葛香枫等人的辈份还要高一辈,在枪法上的造诣,在当今武林中,更是不作第二人想。
吴火狮心里清楚,他在一根断魂枪上的成就,虽然极富自信,但跟天哑老人比起来,显然还要稍逊一筹。
不过,吴火狮似乎并不为这一点如何发愁。
因为他另有他的克敌妙计。
这件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小心戒备,等待某一个人出现。
(五)
一盏暗淡的菜子油灯……一张白发皤皤的慈祥面孔……这是多数人口忆童年时,最容易映入脑海的一幅生动的写照。
印象中的白发婆婆,多半是比奶奶还亲的外婆。
没有人能详细解释,一个人在回忆之中,外婆为什么往往总比奶奶的形象来得鲜明亲切?
但实情确是如此。
很多人怀念的第一个老人,便是曾经任他哭闹纠缠,而永远慈容不改的外婆。
无心婆婆看上去就像一位慈祥的外婆。
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唇角永均匀挂着那种像是随时等待外孙前来绕膝纠缠的笑容。
无心婆婆如今也坐在一盏暗淡的油灯下。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大多数人记忆中的外婆,不是坐在一架纺织机前,吃力的纺纱或织布,便是歪着身子,在灯下一把-把的搓着麻绳或草绳。
而今这位无心婆婆面前放的,则既不是纺织机,也不是一大束麻草,而是一桌丰盛的酒菜。
这桌酒菜所花费的银子,足够三个外婆纺三年的纱,织三年的布,或是搓上十年的麻绳或草绳。无心婆婆对面坐的是断魂枪吴火狮。
飞天虎柳乘风虽然贵为大总管,但在今晚这场盛宴中,他则只配肃立一旁,像个小厮似的,随时听候差遣。
断魂枪吴火狮看上去并不比无心婆婆的年岁小多少。
他的头发,也已花白,脸色虽仍十分红润,背脊骨却已像一座桥梁似的拱了起来。
吴火狮的师承,无人清楚。
大家只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就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位黑道居枭面前倚老卖老了。而今晚面对无心婆婆,吴火狮却很明显的,是执的弟子之礼。
无心婆婆似乎很满意今晚的这桌酒菜。
她的胃口也很好。
五斤重的一条大鲢鱼,她吃了一个头,两斤半的红烧蹄膀,她吃了上面那层金黄色的,约四分厚,软软而富弹性的肉皮。
她解释说“最近她的牙齿不好,所以不能吃下那些腱子肉。”
此外,她还吃了两只五香椒盐烤乳鸽。
半盘蒜瓣爆蛙腿。
一碟醉虾。
一碟驴肉。
八根盐渍红辣椒。
四个牛肉大包。
长沙城里能买得到的酒,最上等的,是洞庭春。
一坛三十斤装,吴火狮准备了两坛子。
无心婆婆说她最近火气太旺,喝酒必须加以节制,所以他们喝了半个多时辰,才喝掉了半坛多。
普通人喝这种洞庭春,都是论两喝,酒量再好的,也喝不了一斤。
他们两人半个时辰里喝掉了十五六斤,居然还只是牛刀小试,这位无心婆婆的酒量,如非亲眼看到,恐怕谁也不敢相信。
“天哑老人那边,你老弟放心。”无心婆婆喝了口酒,又抓起一只烤乳鸽:“四十多年前,我就跟这个哑巴交过一次手,他那根鬼枪虽然霸道,但只要碰上了我蓝玉娇,他老儿就神气不起来了……”
吴火狮必恭必敬的道:“当然,放眼天下武林,包括佟大先生和好好先生葛老头在内,谁能挡得住婆婆的无影神拐十八式。”
“就算他老儿不来长沙,我婆子也会找去君山会他一会。”天心婆婆嚼着烤乳鸽,一脸慈祥,微笑道:“不过,你们心须记住一件事,我婆子要你们办的事,你们可要先向我婆子有个明白的交代。”
吴火狮欠身道:“这一点,婆婆尽管放心。”
他转过头去,望着飞天虎道:“柳总管,蓝老前辈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柳乘风双腿一并,挺立垂首道:“回老爷子,那姓弓小子的落脚之处,卑属已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吴火狮道:“小子目前在那里?”
柳乘风道:“东门外,水竹庐。”
吴火狮道:“水竹庐又是一处什么地方。”
柳乘风道:“那是座古老的庄院,业主是位年轻的少女,弓姓小子跟那个小女人好像有一手。”
吴火狮道:“你有没有派人牢牢盯住那小子?”
柳乘风道:“卑属动用了十八名杀手,分为三班,每班六人,一天十二时辰,轮班跟踪,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都在监视之中。”
吴火狮点头说了一声好,又转向无心婆婆道:“我们柳总竹所采取的措施,婆婆满意不满意?”
无心婆婆摇头道:“不满意。”
吴火狮一呆,讷讷道:“婆婆的意思……”
无心婆婆道:“我婆子要的,是这个弓姓小子的活口,不是这小子的起居处!”
吴火狮又转向飞天虎道:“柳总管,你有没有听懂蓝老前辈的意思?”
柳乘风道:“听懂了!”
吴火狮冷冷道:“既然听懂了,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柳乘风道:“是!”
这位飞天虎朗应一声,立即转身出房而去。
无心婆婆微微皱眉道:“那小子的一套七星刀法,据说已尽得老浪子佟二的真传,你这位大总管他应付得了吗?”
吴火狮微笑道:“如果是一对一,他当然应付不了。但如果改成一对三十七,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六)
山脚下是一片浅滩。
暗灰色的浅滩。
在湖水波及不到的地方,一大片杂草已被锄净,十几块不规则的石头,被摆成了一座“灶。”
灶中的几段树干已烧得通红,灶上却空无一物。
离灶不远处,放着一只酒坛子。
一只缺了口的砂锅,放在酒坛子旁边。
锅旁放着一只日竹篮,篮里放着一些大小不等的小罐子,里面分别装着一些什七什八的调味品:料酒、猪油、盐巴、葱花、豆酱、生姜、蒜头、辣椒……
很明显的,有人要在这里野餐。
可是,人呢?
平静如丝绸微微拂动的湖面上,忽然哗啦一声,激起一大片水花。
水花中突然冒起一个怪物。
噢!不是怪物,是个人。
是一个人光秃得发光的脑袋。
脑袋冒起,双肩冒起,上半身冒起,然后整个身躯都冒出了水面。
一个老人。
一个全身赤裸,只在胯间兜围着一条丁字形布带的老人。
老人双手捧着一条重约七八斤的银色大鲤鱼,满是皱摺于斑的丝瓜脸上,浮现出婴儿般的天真笑容,涉水如飞,直奔浅滩。
水中直立前行,俗称“踩水”。
江汉两湖一带,靠水吃饭的人,差不多都会耍上这么一手。
但一般踩水的,多半只能于水面上露出双肩,就是有着几十年功夫的老行家,最多也只能做到将肚脐眼以上的部位露出水面。
像如今这名赤身老人,能在水面平走如飞,那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了。
不过,在君山附近的湖画上,突然出现这一景象,说来并不稀奇。
在这一带湖面上作业的渔人,大家都认识这位老人。
这位老人正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洞庭君山天哑老人!
天哑老人一生最大的嗜好,便是喜欢吃鲜鱼。
活捉生烹,现烹现吃。
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四九天气,他也不会放弃这种享受。
这时,天哑老人登滩,从篮子里找出一把小刀,很快的便将银鲤剖洗干净,切段放入砂锅,加上水和佐料,盖好锅盖,放在石灶上。
然后,天哑老人照例在灶旁躺了下来,抱着酒坛子,先喝餐前酒。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光景,砂锅盖开始卜卜跳动作响,一阵浓郁的鱼香,也开始随着蒸气飘扬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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