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至京城 [2]
上官仪微笑道:“就是。”
于西阁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对小王道:“待会儿你领这上官公子去药铺里,看看有什么轻省的活儿。告诉你,可不能让上官公了累着!”
小王的头垂得更低,道:“是是,小的明白。”
他当然明白于西阁的意思,上官仪心里也很清楚,这翻晒药材的话儿自然是落到他的头上了。
于西阁前脚刚踏出门槛,小王的头就高高地昂了起来。
小王刚开始被人称作“小王”时,年龄自然不会大,但现在,他实在该被叫作“老王”才对。
看他的年纪不会比于西阁小,一张脸粗看起来虽称得上是油光水滑,只要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很多细小的皱纹。
上官仪一眼就看出了小王绝对没有练过功夫,所以他不免有些奇怪,以小王的年纪竟然还有如此敏捷伶俐的身手。
对小王这类做跟班长随的人来说,敏捷伶俐的身手大概是他们混饭吃的基本功之一吧。
上官仪心里想着,嘴角忍不住又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小王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甚至可以用“悦耳”、用“脆生生”这一类的词来形容。当然喽,这种声音只是在与于西阁说话时才用得上。
小王现在的声音就变了,略带沙哑,沙哑中还颇带着几分威严。他瞪了上官仪一眼,道:“笑什么,走罢!”
小王对于西阁可谓是忠心耿耿,所以他一向很痛恨那些打着各种旗号到于府来混饭吃的人。
他尤其看不惯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
“狗屁‘公子’!”小王一边走,一边斜眼瞟着上官仪,心里骂道:“一看就知道是个专吃白食的混账!你以为于府的饭是那么好吃的?撞到老子手上,看不把你累个贼死!”
绕过三四条胡同,再走上半条街,就快到于西阁的仁济药铺了。小王想像着上官仪干活时的惨样,心里不禁很是得意。
他忍不往又斜睨了上官仪一眼。
上官仪嘴角的微笑更明显了。
小王不禁心头火起。
他实在恨极了上官仪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因为他看得出那微笑里全是讥讽,对他的讥讽。
其实,小王看得出上官仪一定是一位真正的“公子”。
小王不是瞎子,他的眼睛比大多数人都好使得多,当然不会看不出上官仪身上那种颇为高贵的公子派头。
有一双会看人的眼睛与他身上那种特别的伶俐劲儿一样,也是小王这一类人必须练就的基本功。吃跟班长随这碗饭也不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大多数人想像中的要难得多。
“就算你原本是个公子,现在也只是个‘落难公子’了,你心里再看不起我,现在也只能由老子摆布!”小王又在心里发狠。
俗话说得好,“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能欺负欺负被困浅滩的龙与落难平阳的虎,对于小虾野狗们来说,的确是一种无上的快乐。
药材果然有些受潮了。
小王坐在店伙计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架着二郎腿,左手托着个紫砂壶,右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小调子。
上官仪扛着一大包药材从库房里走出来,四下看看,道:“在哪里晒?”
小王不耐烦地用脚尖点了点,道:“地下。”
上官仪道:“这可是药,是要吃进肚子里的,就晒在地下?”
小王翻了翻白眼,道:“叫你干活就干活,哪来这么多废话!”
上官仪一笑,道:“好,好,干活干活。”
这小子还能笑出来!
小王不禁有些奇怪,一大包药材少说也有七十来斤,可上官仪扛着似乎很轻松,脸不红,气不喘。
小王更生气了,喝道:“快干快干,库里的药材今儿都得搬出来!少磨磨赠蹭地,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
上官仪却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
半天活干下来,他不仅不显得累,看上去人反而显得更精神了。
“这小子还真有把子力气。”
小王心里不禁打开了小鼓:“对这种人可不能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小子一生气,拼着这碗饭不吃揍老子一顿,老子可就吃亏了。”
不知不觉间,小王对上官仪的态度渐渐和缓了许多。
如果他知道上官仪嘴角那种看起来让人很难受的微笑并不是对他而发,他对上官仪的态度只怕会更好一些。
上官仪是在笑自己。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得靠拉药包来混口饭吃。
这件事正可以用做对“世事无常”这个词最好的注解了。
他并非认为干体力活有多么跌自己的身份,也不是怕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其实,在他现在这种情况下,多干点体力活对他反而有好处。
半天药包扛下来,他已觉得浑身的血脉异常通泰,经络间内气的流转也顺畅了很多。
他实在应该感谢于西阁才对。
于西阁的做法虽说不免刻薄,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根本不认识上官仪。能看在卜凡的面子上收留上官仪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供一个不认识的人白吃白喝白住呢!
再说,靠自己的劳动挣饭吃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上官仪只是想不通,卜凡怎么会与于西阁结成“极好的朋友”。这两人无论是在性格、气度、待人处世的方法上,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在药铺里和伙计们一起吃过晚饭,回到于府,已是掌灯时分。
扛包,晒药材,折腾了一整天,上官议虽不太累,也很有些疲倦了。他很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阵子,待夜深人静时,再起来打坐行功。
但于西阁显然认为单单在药铺里干的那些活并不足以让他心平气和地为上官仪提供食宿。
上官仪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了几叠厚厚的书稿。
看来这就是于西阁早晨提及的他的大作了。
书稿边有几杆笔,一方砚台,一盂清水,几叠白纸。
上官仪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在桌前坐下,在砚台里倒上些清水,拈起一段墨,慢慢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