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5]
春若水倒也没生气,冷冷地问:“他还没睡觉,这么晚了还要吃喝!”
冰儿说:“这可是您问我,我才说的!”
春若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冰儿笑笑才说:“厨房里的人说,他有这个习惯,每天晚上练过功夫,总要吃些东西,最爱吃的就是这道口蘑鸭子。他们还打趣说,今夜王爷没这个工夫,怕是照顾不过来了!”
春若水不禁脸上一红,狠狠地又瞪了她一眼。
“这个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
“贫嘴学舌!”春若水嗔道:“以后这些话不要学给我听!”
“是——”冰儿拉长了音,应了一声。
“这‘春华轩’里还有什么人住着?”
“除了您、我以外,就是刚才见过的那两个侍女,再也没有别的人了!这里地方真大,简真把我都给弄糊涂了!”于是冰儿绘影绘形地把“春华轩”附近地势说了一遍,这里是什么“阁”,那里又是什么“院”、什么“堂”、什么“轩”的,春若水听听也弄不清楚,莫怪乎冰儿更糊涂了。
主婢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冰儿终是放心不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的娘娘,您心里倒是怎么个打算呢!别忘了今天晚上是您大喜的日子呀,就这么跟我闲聊聒絮下去?一夜不睡了?我可是不陪您了,一天的好折腾,腰都折了,哎哟!哎哟……”
边说边自扭着她的腰,左扭也疼,右扭也疼,尽自哎哟哟叫个不歇。
春苦水瞪着她嗔道:“别耍骨头了,我看你是贱得慌了,别人不知道我倒还罢了,你难道也不知道我的心?不替我难受解解闷儿,还一个劲儿地拿话来消遣我,惹火了看我不捶你一顿,叫你疼个厉害!”
冰儿哭笑不得,小可怜儿也似的样子:“人家是真的疼嘛,谁又不是您肚子里的‘长虫’,知道您心里想些什么?这个主意又怎么给您拿?”忽然她靠前坐下,涎着脸笑道:
“真个的,您把心里的话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春若水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她心里乱得很,却又能说些什么?摇摇人说:
“你去睡吧!”
冰儿嘟着嘴,失望地站起来,指了一下里面说:“我在里面那间房子,有什么事您就招呼一声。我可是真困得慌了……”边说边自打了个老长的哈欠,掌着灯,回到里面屋里睡觉去了。
好一阵子,奋若水没吭声儿。今夜是她大喜的日子,却是这般凄凄凉凉,想想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总是人头儿不对,要是把新郎换过,朱高煦换作君无忌,那该又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想想,她的脸也红了,心儿卜卜直跳,却是好没来由的遐思冥想。
猛可里窗外传过来“笃笃”的梆子点儿,打更的声音,三声梆子跟着三声小锣——三更三点!声音不大,距离也远,是王府每晚例行的巡夜,却把新来的贵妃娘娘吓了一跳。
两行红烛耸耸依旧,红红烛泪,淤积在擦得光亮晃眼的银质灯盏里,红白相衬,分外耀眼,满室锦绣古玩,正中烘衬着的“喜”字长案墙上的那个大“囍”字儿,那是当今皇上亲笔所书,字迹工整有力,用以颁赐他私心最喜爱的这个儿子的文定之喜。
春若水看在眼里,只是空洞洞的,满室锦绣,富丽堂皇,甚至于圣上钦赐的这个“贵妃”封号,这么多的恩宠,都不曾为她带来一些儿快乐……富贵如浮云,不足为惜,惟真情真爱,才是宝贵的永恒。能与自己真心所喜爱、心心相印的人长相厮守。共度晨昏,便是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这且不去说它了,今后岁月里,只怕再想回过头来,追寻一份属于过去无拘无束的自我也是万难了。
如此静夜,寂寞独守。远处“子归”鸟的声声夜啼,更似一把无形的剑,不停地刺痛着她,甚至于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对着铜镜,摇散了一头秀发,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过去她所熟悉的倩影。人的形象,原来是随着不同的遭遇而有所变异。心情更是如此,昨日的你,永远属于昨天,和今天是一点边儿也搭不上的。
为了防范高煦。她特意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酋,紧紧绑在小腿上,看来这番顾虑显然多余。这个高煦倒也知情达理。看来他对自己并不会就此死心,或许另有深谋,倒是对他不可不防。
放下了重重帏幔,掩住了外面的灯光。春若水换上了一身轻便衣服,盘膝软榻,面对着描龙绣凤的一床锦绣,真个又羞又气。那种红罗帐底的夫妻勾当,她可真是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好生生地忽然一变,竟然成了人家的新娘子了。
想来好不气闷,一脚踢开了锦被,把一口精钢匕首暂压枕下,这会子她虽然疲累,却还不思睡,径自盘坐床上运功调息。
房间里仅有一盏贝质蝴蝶灯,吐露着淡淡一团粉光,这盏床头灯,竟是和她昔日闺房所用唯妙唯肖,完全一样。高煦这个人真够细心,在这些小地方也留了仔细。
春若水看在眼里,偏偏不领情,非但不为所动,反倒激起无边仇恨,自个儿像是跟谁赌气似地,频频地冷笑着,自从与朱高煦结上这段梁子以后,她竟然也学会冷笑了,一个人静思无奈时,常常不自觉地冷笑两声,像是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惆怅与怨恨。
她合衣倒下来时,已约莫是四更时分。
刚似睡着了,恍惚中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给惊醒。其实像她这种身怀武功的人,随时随地都保有着一份警觉性,一点细小的声音,也逃不过她的耳朵,即使在睡梦之中。亦有一定的警觉,更何况眼前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大了。
乍听起来,像是有人跌倒的声音。春若水睁开眼睛待得留神倾听时,这个声音却又没有了,过了一会儿,才似又有了动静。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这个院里。
春若水倏地由床上坐起,暗忖着:这光景儿,又是谁来?莫非朱高煦去而复返!一念之兴,心里大生惊恐,情不自禁地一只手,便自紧紧握住了枕下的匕首。虽说是“夫妻”之名,亦不过是仅有其“名”而已,朱高煦果真心有不死,意图迫合,说不得今夜就给他来个厉害、叫他血溅当场。
一惊之下,睡意全消。窗外声音,可又没有了,春若水等了半天。几已不耐,才又听见了轻微脚步声,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这阵脚步声,分明己掩向窗前。非但是脚步声清晰可闻甚至于还能听见这个人急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