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3]
“年终结帐也是咸鱼,还不如现在就给你。”小个子女人将一个沉淀淀的藤筐从肩上放下来。
那藤筐有水缸一般大小,足以将她自己全部装进去。
老金坐在柜台边,叹了一声,道:
“听我说句丧气的话,关家娘子。这孩子又瘦又病,我看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捐到庙里,或许还管得了他几顿好饭呢。”
“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心疼了。谁说他没指望……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温柔地看了一眼在怀中熟睡的儿子。
已经五个月了,他看上去好象并没有长大,还象一只刚生下来的小猫一样闭着眼蜷在布兜里。稍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发烧咳嗽,然后一病几天,喂什么都往外吐,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样子也叫活着?不出一年就把全家的积蓄花个精光……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管用么?”
“那可就得问您了……您是大夫,这针不都是您老给扎的啊?”
“我那点三角猫的功夫……只能治人家头疼脑热……惭愧……”
“您还有别的法子么?”
“没法子了,过一天是一天罢,想开点儿。哦……对了,前天镇子里来了一位方大仙,被村东的张家请过去三天了,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看这孩子大约是……咳咳……中了什么邪了……依我看,叫大仙来驱一驱也好……”
“多少钱一趟啊?”
“一百文一次罢,倒不贵。只是需要一头猪,当然……酒水是不能少的。”
“那您还说不贵?猪没有,咸鱼可不可以?”
“人家北方人,不吃这个。”
“哦。”她沮丧地叹道。
老金也是渔民,早年曾跟着一位江湖郎中到“外面”逛过,算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旺季捕鱼,淡季开了个小铺,卖点杂货和药丸。村子小,四处山深水大的,大伙儿有点头疼脑热都来找他。他扎针拔火罐,样样在行,渐渐的,也就把他当作了大夫。
“要不这样也行……”老金瞟了一眼女人细小的腰肢,吞吐了半晌,道:“我家堂客去年没了,不如你嫁给我……那头猪我替你出了……你儿子的病也只管交给我……包他多活几年……”
他今天只有四十岁,一点也不算老。人家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人,他左看右看都不如眼前这个成天找他开药的关家娘子。相中的就是她那一副甜蜜蜜的嗓子和细挑挑的身子,还有那一手好渔技。这女人一下水,打的鱼比村子里最强悍的小伙子还多一倍,娶了过来,一定是个能干的好当家。
不过,人们都说,关月的脾气也挺大。生了这个男孩之后,变得更加惹不得。村子里一大群后生,打了鱼后都喜欢聚在西头晒鱼场里以调笑过路的女人作耍。偏偏关月每天都要从那里路过。
她只给胆子最大的小罗取笑过一次。之后,大伙儿见了她,都很客气地问好,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一次,她打了小罗一记耳光,小罗的头第二天就肿得跟猪头一般。
过了一个月,涂了好些膏药,那肿才全消下去。
过了整整一年,小罗才心有余悸地回到晒鱼场。见了关月就老实地垂下头,全然一副驯服的样子。
众后生心中暗忖:这小个子女人身手好生了得,平时怎么看都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老金偷偷地看了一眼关月,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不禁一喜。
“大叔真会开玩笑!”关月笑着道。
“我是认真的。”老金笑逐颜开地道。
“为了儿子嫁人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关月一双眸子忽然刀锋一般地扫到他满是麻子的脸上,直瞪得他一身冷汗,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只是也要嫁个象样的。大叔……您家不会趁人之危罢?”
住了一年,她已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早将自己以前的口音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本地村话喜欢尊称别人为“您家”。
“这个……咳咳……哪里哪里。”老金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咸鱼您家要还是不要?折成铜钱也怪麻烦的。要不,您以后就不用做咸鱼和熏鱼了,我都给您家包了,好不好?算是药钱。”
“这个……咸鱼我自家已有几大缸子了。”老金皱起眉头。
“那就给你铜钱好了。”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串钱,虽然一串就是一百文,她还是认真地把每个铜板从头到尾地数了一遍。
“药我已经包好了。一天喝一次,一共是一百零八个铜子儿,收你一百,那八文就算了。”
人情不成生意在,买卖照做。老金面子过不去,却又不想让人家说他斯负孤儿寡母。一把将钱接过来,数也没数,便扔到柜台下面的小簸箕里,摆出一副生意脸。
“那就谢谢了。”关月提着药,抱着怀中熟睡的儿子,朝门外走去。
“等等。”老金忽然叫住她。
她站住。
“最好带他到镇子里去给邱大夫瞧瞧……诊费是贵了点,但人家是坐堂的大夫,经常出去走动,见过世面,只怕有法子。”看着这女人孤零零的背影,老金不禁又多起一句话来。
从这里走到镇子要走两天的山路,翻过两座大山。山里有狼有豹子有毒蛇。平日就算是大白天,也要七八个男人结伴才肯同行,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哪里有这个胆子?
关月转身望了眼村后耸立着的连绵起伏的群山,苦笑。
就算是划船从江上走,也要六个时辰才能遇到一个大镇子。
大镇子里什么都贵,一年挣下的铜板还不够一天的房钱。
“谢谢大叔,暂时没有钱,钱攒够了一定去。”她扭过头,难过地咬了咬嘴唇。
(三)
走过两个大街,他们来到竹间馆门口。
唐潜对唐芃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不要跟着我。”
唐芃道:“慕容无风昨天好象说,你应该躺在床上休息几天。”
唐潜道:“出来走走,散散步,也是一种休息。”
唐芃道:“所以我只好跟着你,你也晓得,咱们家的仇人多,这一出门,指不定就能碰上一个。”
唐潜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