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卧虎藏龙 [5]
右臂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功力,能有个六七成也能接受。这是他原本的心态。但林万全说出“废”这个字,那就等于是宣告无救了。什么六七成功力?半成也没有。
程楚秋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整个人越发显得无精打采,不久便昏昏睡去。悠悠转醒时,林万全已经回到身边,帮他上了夹板,正要包扎断腿。程楚秋想说句道谢的话,但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干咳连连,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林万全也许心知肚明,也许没有注意,总之,他专心地弄好程楚秋的断腿处,接着扔给他一根烂木头棍子,说道:“没找到合用的,先用这根将就着吧,别闷坏了自己。”
程楚秋躺得也够烦了,心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真是奇怪。”拾起木棍,当手杖用,拄起身子,站了起来。
林万全道:“你的断脚刚将就着处理好,临时拐杖也不合手,不宜太过走动。
天又快黑了,我在那边找了一处地方可以过夜,铁儿见我一夜未归,明天就会出来找我。这个岛才多大,所以我们就算找不到路出去也不打紧,很快就能脱困。”
既然林万全一切都安排好了,程楚秋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跟着他来到他所谓可以过夜的地方,原来只是一个山边突起岩块的下方。林万全帮他找个石头先坐了,然后在一旁生起火来。
林万全显然打算要挨饿一晚,生完火后,也不说话交代什么,就自顾打坐去了。
程楚秋也想:“反正明天就能脱困了,少吃两餐也不会死人。”要他拜托林万全去找吃的,还真不容易出口。
但话是这么说,饿着肚子要睡觉,可有那么一点困难。程楚秋饿得没办法了,只好拄着木杖,找了山泉喝了个饱,这才回去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两人先后转醒。林万全第一句话便是:“我四处转转,你别走太远。”说着,自顾走了。程楚秋无奈,只得再去喝泉水。
林万全直到过了中午才回来,一见到程楚秋便说道:“这可奇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出这山谷的路。看来唯一的方法,要不就等人来救,要不就自己爬上山去。”
程楚秋道:“不如前辈先走吧,出去之后,再找人来帮我。”
林万全道:“要是我在山的另一头又迷路了,还是有事耽搁了,你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说着,从怀中抖出一些还沾着泥土的青草野花,以及某种山薯的球根球茎。
林万全从中捡出一些他要的东西,在一旁用顺手的石头捣了起来,一边与程楚秋说道:“剩下那些是山药,用火煨熟了,可以直接食用。”
程楚秋会意,在地上挖了个浅坑,将山药埋了,然后在上头生起火来。趁着烤熟山药的空档,林万全将捣烂了的草药敷在他断腿的地方,然后重新包扎起来。1104两人分工合作,终于吃到了第一顿。休息时程楚秋又道:“前辈,你只要先教会我找这些可以吃的东西,其他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然后你就可以先想办法离开,不必管我了。”
林万全冷冷地道:“干嘛这样催我离开?是不是怕我忽然心情不好,一掌毙了你?”
程楚秋听了不禁大怒,每回他只要觉得两人互动上气氛不错,想要说几句话来拉近两人的关系时,马上就会被林万全顶上一句,好似他只要态度放软,就是要求饶一样。
但程楚秋随即转念:“他的武功不弱,定是武林前辈无疑。他不在江湖快意驰骋,却在这岛上隐姓埋名,其中一定有难言之隐。我的出现可能勾起他一些往事回忆,看在他救我性命的份上,忍他几忍,也是应该的。”强抑怒气,不发一语。
林万全见他不搭腔,忽然说道:“昨天你为何不松手?”
程楚秋听他旧事重提,不耐烦道:“我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前辈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林万全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说道:“我是不相信……我是不相信……”
程楚秋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那种感觉打自心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一会儿,程楚秋道:“前辈,你身子是不是不太舒服?”
林万全一惊,说道:“你说什么?”
程楚秋道:“晚辈注意到了,自从摔下来之后,前辈时常不经意地抚着左胁胸腹之间,来回摩娑,是不是……”
林万全脸色一变,喝道:“我自己有什么事,难道我会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
程楚秋没料他会脸色大变,唯唯诺诺地道:“是。”
可是就好像引燃导火线一样,经程楚秋这么一提,林万全额上忽然冒出冷汗,脸色也开始发白。他听了程楚秋的话后,刻意不去抚摸腹胁,以为反驳,可是讽刺似的,由白转青的脸色却早已经将他出卖,程楚秋越瞧越觉得不对,关心道:“前辈……你没事吧?”
但林万全越是想显得举重若轻,若无其事,他的身子就越不听话,样子就越痛苦,不一会儿全身都被汗水濡湿。
那程楚秋本尚惊疑不定,及见他左半边脸由青转红,右半边脸却由青转白,一边出汗,一边不出,这才确然知道事态严重,拄着木杖单脚跳到林万全身后,说道:“前辈,我现在要从你督脉的灵台穴输进真气,帮你打通难关。如果我的方法对症,就麻烦你点点头。”
林万全至此已无法倔强下去,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点头。
程楚秋右手虽废,但内力尚保有八成,不过因为右手经脉不通,只能单用左手,于是才采用从比较危险的督脉灵台穴,单穴进气方式。不过程楚秋对于自己的内力尚有信心,所以一等他点头,立刻将掌心劳宫穴贴上去,潜运内劲,缓缓将内息注入。
劲力甫吐,程楚秋便觉林万全本身的内力忽然从灵台穴冲了出来,到处流窜。
程楚秋急忙鼓动内力,以强势压制,使回林万全体内,并予以导流,但那林万全内力甚强,就像脱缰野马一样,根本不受外人控制。程楚秋顿时闹了个大汗淋漓,叫苦连天。
可是如此一来更加证实林万全处境的凶险,程楚秋咬牙苦撑,能松手而不松手,只盼能早些帮他导气归元。
莫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在程楚秋的助力之下,林万全逐渐恢复控制自身内息的能力。程楚秋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体察到这细微的变化,信心大增,更是毫无保留地将内力输进林万全体内。
此消彼长,情况逐渐缓和下来,林万全便开始导引内息去冲开,刚才走火时被封住的穴道。此时程林两人脉息相通,心意也相通,林万全一动,程楚秋就跟着一动,林万全内息走到哪儿,程楚秋的内息也跟到哪儿,将所有难关一一化解。
这种彼此之间要有无比的信任,与互相依存的共识,才有办法合力完成的任务,世上再无第二种方式可以比拟。待得林万全将所有穴道打通,两人皆已心力交瘁,睁眼一看,天色已近黄昏。
程楚秋已没感觉肚子饿不饿了,大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他这一觉直睡到中夜,这才悠悠转醒。醒时身旁已生着柴火,林万全被对着他,面对火光坐在一旁。
程楚秋揉了揉眼睛,也坐起身来。林万全忽地开口道:“现在,你是真的没欠我了。”
程楚秋来到他的身旁坐下,看着熊熊火光,说道:“前辈,你的伤势相当严重,尤其是足太阴脾经,与足少阳胆经两条经络,以前辈内力修为,就算摔下来的力道把所有的肋骨折断,也不至于有如此严重的内伤。可是要说严重,却又不完全如此……”
林万全道:“因为如果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害,应该早就去见阎王了,是不是?”
程楚秋微微一笑,不敢骤答。
林万全道:“你的判断没有错,我的内伤是很严重,而且已有一段时日。照理说不该有人能处于这样的状态下。他应该早就被治好,或者没治好一命呜呼,但我却好端端的活着。”
林万全说到这儿,转过头去看程楚秋,续道:“事情说到这里,可能要跟你说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程楚秋知道他要说的,只怕是他自己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做好,拉长耳朵倾听。
林万全清了清喉咙,抬头望着夜空,说道:“足太阴脾经属阴,足少阳胆经属阳,照理说,一个人不可能内劲发出,既能伤你阴脉,又能损你阳脉,唯一的可能是被两个武功截然不同的人所伤,或者不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为人所伤。
“可是我的伤不是这样造成的。要是有两个人同时围攻我,而他们居然都可以伤到我,那么这两人的功夫就都不在我之下,我当下如何能活命?而若说我先被伤一脉,后又被另一人所伤的道理,也是一样的。除非他们伤了我之后又故意不杀我。
但若如此,时间这么久了,我也早该治愈了,或者终于伤重而死了。
“这两种情况在我身上,显然都没发生。所以我刚刚漏讲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样的伤势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当然,也许你会怀疑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确实,这不太容易,但如果这个人精通医理,而又武功高强呢?而如果他又是自己自愿的呢?”
林万全说到这里,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捋起内衣下摆,左手臂从下摆穿出,露出整只手臂来。他侧过身子,高举左臂,右手手指伸来,指着胁下的一个地方,说道:“你看。”
程楚秋趋身向前,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但见他右手所指,乃是胁下的一处黑点,再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一个钉头,露出肌肤之外的部分不及半分。钉头大小约比小指头略细,看样子这根钉子在他体内的长度,至少在两三寸上下。
程楚秋骇然道:“这是谁干的?”
林万全戚然道:“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