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 [4]
谈了一阵,岳呜珂问道:“熊经略的案子呢?”杨涟道:“你上次离京之后,便有几个御史上本章弹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刘国缙和御史姚宗文。写奏摺的是御史冯三元。”岳呜珂冷笑道:“那刘国缙是因为昔年在辽东参赞军务,贪污舞弊,给熊经略奏明皇上,将他撤回,以此怀恨在心。那姚宗文更为卑鄙,他向我们经略大人敲诈,要三件最好的紫貂,你知道熊经略官清如水,那买得起上好紫貂,得把别人送来还未穿过的一件紫貂转送给他。那姚宗文暗地里说我们大人看不起他。那冯三元的底细我却不知,但听说他专与正派的东林党作对,想来也不是好人。”杨涟道:“这人的笔倒真厉害,他的奏本竟然列举了熊廷弼十一条罪状,八条是说熊经略无谋误国,三条说他欺君罔上?”岳呜珂大笑道:“这真奇了。居然说熊经略无谋误国,那么满洲兵被拒在兴京外,这是谁的功劳。熊经略每有兴革大事,都有奏摺到京。他手捱兵符,掌有尚方宝剑,都不敢自专,这又怎能说是欺君罔上?”杨涟道:“所以说那冯御史的笔厉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这样的文章叫我们写绝对写不出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病了一个多月,那奏章也搁在那儿。再说朝中邪派虽多,正人君子也还不少。”
这晚岳呜珂满怀愤怒,不觉借酒浇愁,饮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时忽觉有人躺在身侧,向自己的颈上直吹冷风。
岳呜珂翻身一看,原来却是铁珊瑚。岳呜珂笑道:“不要顽皮。”铁珊瑚道:“习武的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给人行到身边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是我,若然是给什么女探花贼把你绑去,那才糟呢!”岳呜珂道:“胡说!”铁珊瑚道:“什么胡说?你不听杨大人说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踪吗?”岳呜珂道:“女孩儿家口没遮拦,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铁珊瑚伸伸舌嗔道:“好啦,就是没有女探花贼你也该起来啦。”岳呜珂一笑起床,道:“我今日去访卓兄,我看他也应该到京了,你留在屋里吧。白石道人对你们父女可能怀有成见。”铁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够朋友。”岳呜珂拉长了面,道:“怎么?”铁珊瑚笑道:“我说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气了了我问你,他若够朋友的话,那晚在少林寺为什么不来帮手。”岳鸣珂道:“他追下来啦,没有追着。”铁珊瑚道:“就算没有追着,也该继续追下来呢。我看他对你并不关心。”岳呜珂恼道:“我不准你这样乱说闲话。”铁珊瑚见他真个恼了.,扁着嘴道:“好,我不说便是。”
岳鸣珂吃了早点,独自到大方家胡同西会馆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东长安街时,忽有一辆马车迎面驰来,马车周围饰有锦绣,十分华丽。车上坐有两个穿黄衣服的人。马车挨身而过,岳鸣珂依稀似听得车上的人说道:“好个俊美少年。”岳峙珂也不在意,走到西会馆一问:卓一航果然前两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执吏部尚书杨家里。岳呜珂问了杨的地址,再跑去问,杨的管家回道:“卓少爷这两天很忙,昨天进宫朝见,没有见着皇上。今天又出去啦。”岳鸣珂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管家道:“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转来看看吧。”
岳呜珂心头烦闷,辞了出来。杨府第就在琉璃厂侧,这琉璃厂“地名”乃北京著名的字画市场,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赶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那里溜达。岳呜珂信步走去,忽见刚才所碰到的那辆华丽马车也停在市场之外。这日天色甚好,但来逛的人却并不多。岳鸣珂走进漱石斋浏览书画,巡视一遍,见珍品也并不多,随手拿起一幅文征明的花鸟来看,旁边忽有人说道:“这幅画有什么看头?”岳呜珂一看,原来就是马车上那两个黄衣汉子,因道:“文征明的画也不错了。”一个黄衣汉子道:“文征明是国初四才了之一,他的画当然不能算坏。不过这一幅昼却绝不是他的精品。兄台若喜好他的画,小弟藏有他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卷”,愿给兄台鉴赏。”这幅画乃文征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画中瑰宝。岳鸣珂听了一怔,心想怎么他肯邀一个陌生人到家中鉴赏名画。
那个黄衣汉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贵字画,便视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却不是这样。骨董名画若无同好共赏,那又有什么意思?”岳呜珂心想这人倒雅得可爱,又想:自己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惧怕。不妨偷半日闲到他家里看看。因道:“承兄台宠招,小弟也就不客气了。”互相通名,那两个汉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林,上了马车,姓林的取出一个翡翠鼻烟壶,递给岳呜珂道:“这鼻烟壶来自西洋,味道不错。”岳呜珂谢道:“小弟俗人无此嗜好。”那姓王的却取出一早烟袋来,岳鸣珂道:“小弟与烟酒无缘。”其实酒他是喝的,不过他在陌生人前,小心谨慎,所以如此说法。姓王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烟来。岳呜珂觉烟味难闻,甚是讨厌。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烟喷来,岳鸣珂顿觉脑胀头昏,喝道:“干么!”姓王的又是一口浓烟劈面喷来,岳鸣珂顿觉天旋地转,一掌劈出,怒道:“鼠辈敢施暗算。”那两个汉子早已跳下马车,岳呜珂一掌打出,人也晕倒车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呜珂悠悠醒转,只觉暗香缕缕,醉魂酥骨,张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锦褥之上,茶几上炉香袅袅,这房间布置得华丽无伦,挂的猩猩毡,悬的是建昌宝镜。壁上钉有一幅画卷,山水人物,然浮动,岳鸣珂眼利,细看题签,竟然真的是文征明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岳鸣珂疑幻疑梦,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铁珊瑚所说的“女探花贼”。心想:难道真的应了她的话了?一想之后,又暗笑自己荒唐:“探花女贼”那会有这样华丽无伦的房间。岳呜珂试一转身,但觉四肢软无力,心想:怎么那几口烟这样厉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挣扎坐起,盘膝用功,过了一阵,惭惭血脉流通,百骸舒畅。
再说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师之后,卓一航为了朝见方便,住到兵部尚书杨
家里。白石道人父女则住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嘱咐道:“你大事办了,就赶快回山,可不要做什么捞什子宫。”卓一航道:“这个自然。”
不料光宗病在深宫,卓一航第二日一早和杨到太和门外,恭问圣安,投名听召,等了半天,只见来问候的百官,排满太和殿外,皇帝召见了一个鸿胪寺丞“官名”李可灼。百官无不骇异。鸿胪寺丞不过二品,不知何故“圣眷”如此之隆。卓一航回到杨家闷闷不乐。心想:皇帝这样难见,看来会虚此一行。不料到了傍晚时分,宫中忽然派来一名内监,到杨家中说道:“圣上龙体今日大有起色,闻说卓总督的孙儿进京,吩咐他明日到养心殿朝见。”卓一航大喜。杨问道:“是那位太医的灵药?”内监道:“你再也猜想不到,这病不是医生医的。”杨大为奇怪。
皇帝有病,惯例必是太医会诊,医不好时再宣召各地名臀。光宗病了月余,太医束手无策,各地名医陆续到来,药石纷投,亦无起色。如今内监说不是医生下药,杨自然奇怪。内监续道:“李可灼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居然立了大功。”杨道:“怎么?他立了什么功了?”内监道:“圣上的病巴是他医的。”杨奇道:“李可灼懂得医道?皇帝敢吃他的药!”内监道:“那李可灼是宰相方从哲所竭力保荐的,说他有能治百病的红丸,李选侍也劝圣上试服。”李选侍乃是皇帝的宠妃。杨眉头一皴,道:“皇帝怎么听信妇人之言,以万金之体去试什么红丸。”内监笑道:“倒真亏李可灼那粒红丸呢,万岁爷服后,过了一个时辰,居然舒服许多,胃口也开了。万岁爷连重称赞,叫他做忠臣。”杨见内监如此说法,也便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和杨又到太和殿外听宣,在午门外碰见李可灼洋洋得意而来,两个侍从便在午门等候。卓一航一见,不觉愕然。你道这两个侍从是谁了原来正是在少林寺山门骂战的那两个老家伙胡迈和孟飞。胡迈垂手说道:“大人这次医好圣上,升官那是指日可待。”李可灼道:“我有好处,也就有你两人的份。”盂飞道:“谢大人栽培。”李可灼低声说道:“你们可不要走“开。圣上服药之后,若有什么变化,我会叫内监出来请问你们。”孟飞道:“小还丹药到病除,大人不必担心。”李可灼直进午门,卓一航跟着进去,胡迈孟飞一见,面红过耳,急急把头扭过一边,佯作看不见他。
这次在太和门外问圣安的官儿更多,过了一阵,内廷传令出来,叫鸿胪寺丞李可灼,兵部尚书杨,礼部尚书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等十多个官儿到体仁阁候宣,最后叫到卓一航,百官见卓一航并无功名竟得宣召,十分慕。有人知道他是前云贵总督卓仲廉的孙儿,纷纷议论,说这真是难得的殊恩。
光宗皇帝在养心殿养病,体仁阁就在侧边。卓一航随众官之后,在未座坐下。候宣众官纷纷向李可灼道贺。李可灼喜洋洋的道:“这可真是圣上的鸿福齐天。我的红丸恰恰在上月配成。”礼部尚书孙慎行道:“你的红丸真是仙丹妙药,不知如何配法,若肯公诸天下,那真是造福无量。”李可灼冷笑道:“你当是容易配的吗?那要千年的何首乌,天山的雪莲,长白山上好的人参,还要端午日午时正在交配的一对蟋蟀作为药引,我花了几十年功夫才侥幸把各物配齐。”众官听了,个个咋舌。卓一航听他胡吹,暗暗好笑。心知这红丸一定是少林寺的小还丹。过了一会,内监出来宣召李可灼进去。卓一航忽然想起,胡迈和孟飞骗到的小还丹虽有两粒,但一粒已当场咽下,剩下一粒。就算皇帝昨日所服那粒是真,今日所进的红丸定是假了,拿皇帝性命当作儿戏,真真岂有此理。
杨见卓一航焦急之情现于颜色,问道:“怎么?”卓一航道:“我怕这李可灼乱进假药。”旁边盯官儿横了卓一航一眼,杨认得这是宰相方从的亲信,急道:“方大人保荐的定不会错。”
过了一阵,李可灼春风满面回来。众官纷纷问讯,李可灼道:“我这红丸非同小鄙,本来一粒便够,何况连服两粒。圣上服下之后,精神大佳,明天便可上朝与诸君相见了。”众官又是纷纷道贺。
卓一航将信将疑,心想就是真你小还丹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内监又出来叫道:“圣上叫卓一航进谒”。正是:江湖术士,故弄玄虚,万乘之尊,性命儿戏。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