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无名 第三章 [2]
耀祖却是理直气撞的吆喝:“呸!英雄是我儿子!我是他的爹!我有权把他卖掉!我喜欢把他卖给谁就卖给谁!我已把他卖了三两银子!你这臭婆娘管不着!”
三两银?这个背负秋娘毕生希望的孩子,只值三两银那么少?那么卑微低贱吗?
真是厚颜无耻!他如今才说英雄是他儿子?那,又是谁忍受着十月怀胎的煎熬?又是谁那管家徒四壁,也要一针一线挣钱,坚决把孩子生下来?
又是谁在多少个艰苦缝补的夜晚,为腹中的孩儿诉尽几许慈母心声?诉尽多少慈母对爱儿的期望?只望孩子长大后能够长进,好好做人?
如今,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却来以“父亲”自居,还未给孩子半点父亲的轻抚,已经把孩子卖掉?卖了三两银?
不!秋娘决不能失去儿子!若她的儿子被卖给人为奴为仆,他的一生,也会就此完了!她决不能令儿子将来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豁尽毕生的气力,死命抱着耀祖的腰,誓死也不给他再移前半步!誓死不让他卖掉在大富眼中、甚至在其父亲眼中贱如地泥、在她心中却如珠如宝的儿子——英雄!
耀祖没料到秋娘产后虚弱,却竟然仍能使出如此大的蛮力,把自己死抱不放,当下人也开始恼怒起来。他猝地使尽蛮力一甩,便把秋娘甩开,接着伸腿一蹬,登时“碰”的一声踢中秋娘的腹部,踢得她当场人仰马翻,鲜血狂喷,她的后脑,更撞向地上一块大石之上,霎时头破血流,可是她的人仍然没有昏厥过去,只是哀嚎哭叫:“不!耀……祖!别要卖掉英雄!求求你别要卖掉英雄!耀祖,求求你别要毁掉自己……的儿子!我们还没为英雄干过……什么,别要毁掉儿子啊,我们的儿子,需要我们把他……扶养……成人……”
耀祖看见她为儿子如此顽强不倒,也觉心寒,乘她还没再站起来,已自慌惶回身就走,任凭秋娘在他身后发狂哭叫,他一直也没回头!
惟是他一直冒着风雨向前走,一面仍看着怀中那个看似与他没有半点血缘的亲生儿子,忽地,他赫然朝孩子小脸之上,吐了一口浓稠的口涎!
“哼!小子!你娘对你寄望甚高呢!可是,你真的会成为英雄吗?”
“嘿!即使我是你的爹,我也瞧不起你这贱种!我如今把你卖了,看看你这一生,是否真的会成为英雄,还是一生——”
“为奴为马?哈哈,你就给为父赚点买酒的钱吧!”
冷血而浑无半点亲情的笑声虽然大,然而很快,却被天上的雷声盖过!
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样一个贪财不义、天怒人怨的父亲而震怒!
他将把儿子卖给谁?卖去哪?
惟是,耀祖手中的孩子,一个本应唤作“英雄”、却又不知将再唤作“什么”的孩子,也在看着此刻把他抱在怀中、将要卖他的父亲,目光之中,却竟然没有半分怨恨,也没有半分小孩的童真……
这孩子的眼睛之中,只流露着一丝怜惜的眼神。
一丝怜惜他父亲因财而失去一切的眼神!
失去毕生唯一一个儿子的眼神……
血和泪,已经混和雨水洒了一脸一地。
秋娘,终于蹒跚地、苦苦地于漫天凄风冷雨之中,站了起来。
然而再次站起来的她,却没有从后穷追耀祖,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一步一步、木纳的向前行,也不知会步向何方?
也许一切对她来说已不再重要了,她连最重要的儿子、期望最高的儿子亦已失去,这个世上,她还可再希冀一些什么?还可再留恋什么?
只是,何以再次站起来的她,神情竟会如斯木纳?目光呆滞?
啊?难道她……疯了?
是的!经历失子的重大刺激,继而还被耀祖狠心一脚蹬飞,后脑撞在石上,眼前泪流披面、口角溢血、浑身湿透、头破血流的她,精神亦已再无法支持下去!
她终于疯了!
然而,秋娘纵然疯了,她还是一边前行,一边自淌血的嘴角,凄酸地自言自语:“我……儿,你……到底……在哪里啊?”
“儿……啊!无论……你被卖到哪儿,无论……你在……天涯……海角,你也……千万别要……忘了娘亲……的心,永远会与你……一起,也……别要忘了,娘亲……在过去每……个晚上,对仍在腹中的……你……所说的……话……”
“你,一定……要……成为……”
“英……雄!”
“你,别要……像你……亲生父亲一般……自暴……自弃,你,别要……给你生父……瞧不起,也别要……辜负娘亲……十月怀胎的……苦楚。”
“你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当一个有用的……男人,你一定要成为……英雄……”
“举世闻名的……”
“英雄!”
纵是疯疯癫癫,秋娘还是于疯癫之中、风雨之中,不断喃喃重复说着这番说话,说着一个对儿子极有信心、期望甚高的慈母之——最后叮咛!
这夜之后,秋娘终于在雨中消失,于慕龙镇消失,从此不知所踪,再没有人见过她的芳踪……
冷风凄雨,如骨肉分离时的呜咽,可怜的是,一个甫出世便没了娘,又被父亲狠心卖掉的孩子……
到底今后谁愿对他叮咛?
谁可叮咛?
奈何,“不败”的只是他的——剑!
“失败”的却是他的——一生!
成也为剑。
恨也为剑!
英雄、英名、无名……
※※※
凡尘碧落,天涯海尽,茫茫此生;“她”的一生,似是受两个男人所操控,身不由己。
这两个男人,一直于无意间牵制着她一生的“起承转合、悲欢聚散”。
只是,她与他俩之间,却并没有怨忿积恨,相反更互相体谅、敬重。
“她”认识他俩的时候,还只得十岁。
难忘的十岁。
“她”认识他两的方法,也不是像寻常邂逅般遇见对方。
她认识他们二人,始于一幅画。
一幅已日渐褪色的画。
她永不会忘记,当她的爹把藏在床下多年的一幅画找出来给她看的时候,只是第一眼,她便被这幅画牢牢的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