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6]
卢闰英吁了一口气道:“世间那有这种人。”
李益道:“就是有这种人,成婚二十年,连子女都有了,她竟如此拘泥不化,这件事余波未已,她的娘家很有地位,自然不肯甘休,吵闹之后,继之以讼;那个朋友没办法,只好来求计于我,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卢闰英忙道:“你出了什么主意?”
李益道:“恶人先告状,连同尸体带一纸休书。抬到她的娘家,反告她的父母教女不严,犯了七出之条。”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她纵然拘谨了一点,也不见得就犯了七出之条呀!”
李益道:“妇人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古圣明训,既然她嫁了人,此身已非父母之有,应该是属于丈夫的,未能善事夫子,就犯了七出之中不贞条!”
“胡说!她并没有失贞之处呀?”
李益道:“怎么没有,妇人之体,除了良人外不得见之于他人,违之即为不贞,可是丈夫看妻子是天经地义的,她既然因为身体为乃夫所见而自缢,显见她并没有视丈夫为夫子,则心中一定别有良人,是为失贞!”
卢闰英道:“你们怎么忍心说这种话的?”
李益正色道:“这倒不是我忍心,而是那个朋友说了,他虽然有了一个相处二十年的妻子,可是他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过,妇人之天职为相夫而教子,相夫之道既缺,实际上已失妇守,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实在是男人的大不幸!”
卢闰英道:“最后怎么办呢?”
李益笑道:“这种官司自然打不起来,她娘家既然家教如此之严,自然是很要面子的人,看见女婿先告了状,知道这件事如果闹起来,一定是大为轰动,丢尽面皮,本来他们是想压压男方,要她的丈夫执拂尽礼致哀,而且不得续弦,为女儿出口气而已,女婿的态度一硬,他们反而软了下来,央人说尽好话,把棺材又抬了回来,更赔了一大笔钱,给女婿作续弦的聘礼,由男方出面殡殓了事。”
“当真有这回事吗?”
“自然有,这是我到长安不久的事,男女双方都在长安,我为了留口德,不告诉你是那两家。”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怕我说出去?”
“告诉你是没关系,可是你对他们全无印象,知道姓氏与否都无关紧要,如果你要求证;一定要去问别人,那就会把事情宣扬出去。”
“我不问好了。”
“不必问,你知道这个故事就够了。”
卢闰英想想笑道:“君虞!你为人很谨慎呀。”
李益道:“是的!因为这是私德操守,事关别人名声,即使亲如夫妇,我也不该轻泄的。”
“君虞!我不是喜欢探人私隐,只是对这件事感到很好奇,所以才问问。你是对的,要一个女人守秘密是很难的,也许我知道后,会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出去。”
李益道:“其实问清楚了也没有多大意思,如果那妇人的娘家不加追究,我那个朋友也不是刻毒的人,心中颇为愧疚,就因为被他们一逼才火上来了,事情虽然没有宣扬出去,但几家近亲已经知道了,那家有五个女儿,死的是长女,第四个女儿已经字人,男方闻信后就退了婚,还留着两个女儿没嫁呢,只有打算遣嫁远方,如果再宣扬出去,恐怕连远方也没人敢娶了。”
卢闰笑道:“那祗是死的那一个太固执了一点,未必所有的姊妹都是这个样子吧?”
李益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因为这种事非个中人是无法了解的,祗是讨到这种老婆实在是很受罪的事。”
卢闰英笑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来看看?”
李益道:“这是应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里胡涂而配成的婚姻,往往造成很多的怨偶,错误铸成,无法改悔,那是一辈子的痛苦。”
卢闰英忽而叹道:“君虞!我是个女人,虽然我没有见过很多别的女孩子,但以已比人,想来也差不多,因此我不相信世上真那种有人。”
李益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知道这是事实,但我想那原因绝不只是为礼迂所拘,而是另一种藏在心灵深处的约束。”
李益道:“我倒不明白,我也想到过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可是我始终想不透,倒是有人说他们成婚的日子不好,犯了冲煞,该找个道士禳解一番……”
卢闰英笑道:“你那个朋友信不信?”
李益道:“不信,他跟我一样,不信这一套神怪冲煞才说的。不过在为那妇人成殓超渡的时候,他问了那个来安魂镇魄的道士,推算他们成婚之夕,的确是黑煞日,应主夫妇相背,不得善终。”
卢闰笑道:“成婚涓吉乃大典,应该选个黄道吉日的,连朝廷遣军出征,拜旗发师,都要请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以图吉利,这不是迷信,而是希望能应天象而动……”
李益笑道:“我问过那个朋友了,他说他自己不懂也不信,但女方却是深信魇胜之术的,尤其是他的那个老婆,对此道颇有研究,日子是她定的,那还会有问题吗?”
卢闰英眼睛一亮道:“那个女的精于魇胜之术?”
“是的!她的舅母也姓李,是本朝元勋国师李淳风的后人,精擅察观天象、占星拜斗祭罡之术。世袭钦天监,她从小就到外家去学这些,嫁过来之后,家中休咎,她每以卜紫姑之术,预为请示,往往很灵验,是以二十年来,家宅平安,不无功劳,因此我那个朋友深惑不解,她为什么会选个黑煞日为婚期,难道说她是故意要造成日后这种夫妇相仇的状况吗?”
卢闰英微笑道:“女家很重势利吧?”
李益道:“那倒不至于。这门亲是自幼就订下的,算起来还是我那个朋友高攀了。”
卢闰英轻叹道:“这恐怕就是悲剧之因,父母强行作主,在儿女未解人事就定下了终身,剥夺了儿女自择的权利,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幸。”
李益一怔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卢闰英道:“我是一个女人。以之推己及人,用我本身的想法来推测这件事,女人对感情较为认真,心许一个人时,终生不渝,假如未能如愿以偿,为势所迫,不得不另谋归宿,往往用很多奇怪的方法来保持对心中人的忠实,那个妇人可能是采取了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