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愁见孤城落日边 [2]
她等待的马车永远停伫在了荒落的废墟中。
她等待的情人化为烟尘,永远也不会出现。
一切都灰飞烟灭。
于是,那双充满幸福充满企盼的眼睛,也在永远的凝望中,化为虚无,只剩下了两个幽深的空洞。
只留下那袭大红的嫁衣,包裹住枯朽干瘦的身躯,日夜依靠在巨大的石柱上,被永恒的暮风吹起。
宛如一朵苍凉的红云。
不知何年何月的的新娘,就槁立在这座高大、荒凉的石亭中,靠着冰冷的石柱,永远等待下去。
空洞的眼眶凝望着幸福再也不会来临的方向。
这又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悲凉。
相思看着这具纤瘦干枯的尸体,一阵真切的无力感突然袭来,仿佛那位新娘千百年来承受的绝望与悲伤,都在一瞬间降临在她身上。
漫漫岁月,无尽尘埃。
她几乎要跪倒在这石亭面前,再也无法走下去。
但是她不能。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就会像这位枯槁的少女一样,永远陷身此处,永远在这座废弃的城池中,绝望地等待。
她不敢再看,支撑起身体,挣扎着向缓坡另一面走去。
黄尘弥漫。
缓坡之后,一片更为广大的废墟骇然出现。
残破的车轮、窗户、砖石散布在厚厚尘土中,宛如埋在黄沙中的一块块瓦砾。无数巨大的宫墙坍塌下来,精美的阁楼、宽阔的回廊、数丈高的石柱,仿佛在一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只留下残破的尸体,在广场上堆积如山。
这里仿佛更接近灾难的核心,一切都被摧毁。
相思目光落在一座圆形的宫室内。这座宫室位于广场核心,没有太多的雕饰,看上去却比一般的建筑更加庄严、威武。
让人惊骇的是,这座宫室巨大的穹顶几乎被整个掀开,在半空中裂为两半,一块压在旁边的民居废墟上,另一块砸碎了广场中心的花园。穹顶由巨石砌成,镶嵌极为精致,几乎看不出接缝。经过了巨大的灾劫,和多年岁月的侵蚀,它始终没有完全塌散,那么当初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将它如一块毛毡般生生掀起?
然而,相思已无心思索这座宫室的摧毁,因为更让她惊骇的情形已出现在眼前。
一张巨大的石桌旁,七位甲胄森严的武士正围桌而坐。
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黑铁铸成的战甲,巨大的面罩落下,将他们的容貌彻底隐藏在阴影之下。虽然,铁甲已落满了尘埃,但透过那精致的雕饰,仍可想象它们昔年的威严。七柄巨剑已然出鞘,上举在半空中,剑尖彼此交搭在一处,似乎正在做出征前最后的祈祷。
七条蜿蜒的长蛇从尾至首,沿着剑脊盘旋而下,蛇头张开狰狞的阔口,寸余长的厉齿狠狠咬在剑柄上。
长蛇鳞甲森然,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满天尘埃中睡去,只待天地一道惊雷,就会立即破尘重生。
只是,这些长蛇都没有瞳孔,狰狞的头颅上,只剩下两个阴郁的黑洞。
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
她忍住心中的恐惧,绕到其中一个武士面前,突然将他的面罩揭去。
面罩下,是一张干枯已久的面孔。他周身的汁液、气血仿佛都在一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一堆黄褐色的枯肉。嘴唇干涸了,紧咬的牙关显得突兀而狰狞,已薄如蝉翼的皮肤下,一道道干涸的血脉纵横交布,宛如枯叶上的凸起筋络,似乎记录着死去的一瞬间,他承受过的巨大痛苦。
更为可怕的是,他的双眼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生生蒸发,巨大的空洞仿佛还在徒劳地怒视上天,发出愤怒的呼告!
相思的手一颤,黑铁面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在荒落的城池上盘旋不绝。
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向后跑去。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地尘埃,和瞬间干涸、失去双瞳的尸体。这里仿佛就是劫灭过后的世界,却再没有一线生机。
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出了多远,只觉得自己的喘息之声在空城中不住回荡。
荒芜与死亡化为浓浓的黑影,笼罩在她孤独奔跑的身影上。
城中的一切,无论残破的雕塑、剥落的绘画还是人和动物的尸体,都诡异地失去了瞳孔,一起睁开空洞的眼睛,在对她发出无声的嘲弄。
她的眼睛,她的生命,在这妖异的废城中,都成为可怕的异数。
随时会被清除的异数。
她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这座废城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黄昏的最后一刻,已看不到夕阳的影子,只有无尽昏黄的光芒,永恒照耀着。
相思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尘土中。
她几乎不敢睁眼,因为那些漆黑的眼眶似乎就跟随在她身旁,随时要将她也拖入这沉沉的死亡!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哭泣。
一声婴儿的哭泣。
在这样荒凉的陌生之地,听到婴儿的哭声,本是极为诡异恐怖的,但此刻听在相思耳中,却无疑是生之希望——这座城池中,并不止她一个人活着!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支撑起疲惫的身体,循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堆满破碎门窗的十字路口,眼前赫然展开一片广大的墓地。
荒烟凄迷,一块块石碑支离破碎,仿佛从黄土中伸出的一支支枯瘦的手臂,正茫然向天。更多的墓碑倒塌在地上,半掩入尘土,破败的棺木散落开去,宛如漂浮在黄尘之海上的一叶叶小舟,被野兽拨开的骸骨杂乱地堆积在石碑与棺木上,却是这死亡之海中,最孤独的乘客。
黄土漫漫,在暮风中吹起波涛,无数尸骸相互枕藉,杂乱地连绵开去,再也看不到尽头,近处的骸骨还支离着,似乎要挣出死亡之海的束缚,远方的尸骸却仿佛已完全融入了昏黄的暮色中,与四周的废墟再也难分彼此。
一座高大而洁白的墓室突兀地矗立滚滚黄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