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离着文思阁还有一重殿宇,就听到里面有吵骂的声音。罗昭威一怔赶上去几步,远远地见到一个少年跪在殿阶上。看那青色衣衫,却是早上刚刚别过,正是行军司马杜延章的二郎杜乐英。
不争气的东西!成天除了斗鸡走狗、听曲玩球你还会什么?一片乱响,也不知是打破了什么。然后就是咚!地一声,象是有人撞在了门上。半合的阁门砰!地开了,毓王世子罗彻敏头下脚上地从槛后翻出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右脸上,赫然一道殷红的血迹。
青衣少年见状连滚带爬地跑过去,颤声叫道:请王上恕罪,是小人引诱世子出游的,王上打死小人好了!
他正伸手想要拉罗彻敏起来,滚开!一只尖靴踩在了槛上,鞭子啪!地在甩在他手与罗彻敏之间地上。力量之猛,竟然在干净光洁的青石板上抽出一道白痕来。
毓王的魁梧身躯出现在门口,几乎将门占去大半。他挥着鞭子,苍眉之下一双深目,睁得象要裂开。他突然一怔,将罗彻敏发髻抓在手中,左看右看几下,呵呵,怪异地笑了两声。
这是从哪个贱女人身上弄来的?他一把抓下罗彻敏头上的红丝帕。可能是用得力大了扯断了些头发,罗彻敏烂嚷起来。阿爹你饶了儿子吧,儿子再也不敢了唉哟!最后一声叫得分外惨烈,直让罗昭威的头皮都麻了一麻,不知是那座屋舍有人养的狗也受了惊,跟着狺狺地吠起来。
啊!前面一丛花树后传来女人小声的哭泣。他定睛一看,分辨出是几个青衣丫环陪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妇人头插五支金钿,身披着织翠轻罗,虽然两行眼泪将妆容冲乱,却依然不乏妩媚之态。她捂嘴跑了两步,又顿足不敢上前。罗昭威一眼认出来,她正是罗彻敏的生母朱夫人。
朱夫人这时也发现了他,赶紧象见了救星似地冲上来道:四叔,你快去救救敏儿!
罗昭威不用他说,已是大步跑过去。他抓住毓王往下扇的胳膊,急忙道:二哥二哥,敏儿还小,你
小什么小?毓王大怒道:他大哥在他这个年纪,尸山血海都趟过几回了,他
大哥大哥,又是大哥!虽然逃过了一记巴掌,罗彻敏的头发依然被抓在毓王手中,他脸扭变了形,发了急,一时竟是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我打小你哪只眼里看过我了?大哥没了就想凭空把我变成大哥,你当我稀罕这劳什子的世子唉呀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毓王髯须乱抖,脸皮发乌,好一会没发出半点声音。二哥!罗昭威这下子倒担心毓王会气坏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啪!鞭子从毓王指尖砸到地上,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了,毓王提起脚就往罗彻敏身上踹去。
二哥!罗昭威见情况不好,用尽全力把毓王推开。远远躲着的婢奴府吏呼啦围了上来,抱得抱脚抓得抓手,齐心合力将毓王按在门上。毓王手中却还拎着罗彻敏的发髻死活不放,一叠声地骂道:你还敢提你大哥,你还敢跟我提你大哥
罗彻敏被横拖在地上,头猛地撞上了门槛,一下,又是一下。这会子他倒不出声了,死死地闭上眼,一幅豁出去了的样子。杜乐英扑上门槛,抱着罗彻敏的头吼道:王上,你的儿子可不多
毓王被众人制住,一时发狂,肘猛地往后撞去。砰!三寸多厚的红漆门板被生生撞破,木屑乍飞出来,刺到不少人的眼睛。有几个人不自觉地去揉眼,就让毓王的手又挣脱了出来,他胡乱挥胳膊,也不管是头是脸是眉毛是眼睛地砸过去
猛可里,就有一个女孩儿尖叫一声,阿爹!
珑华?毓王骤地静了下来,转过头去一看,只见自己十二岁的幼女珑华捂着脸,嫩白的颊上红了老大一块。她黑凌凌的眸上汪着一汨热泪,小嘴微微撅起来,正是将哭未哭的样子。
你你怎么跑过来了?毓王本是一团火星四散的柴,这回给浇了个透湿。
珑华是给你送战袍来的!突然一个女人道。
众人转过身来看,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站在廊下。她面孔素洁,眉目宁定,略有些发灰的鬓边对插着两把玳瑁梳。午后阳光从檐下斜射到她身后,银红比甲裹着的纤长身躯,笼着种让人心静的柔光。在她身后,朱夫人悄没声息地拭着眼泪。
王妃!众人差参不齐地道了一声。
毓王这才注意到珑华手中捧着一件崭新的战袍,他有点狼狈地道:这么快就做好了,珑华真是有孝心阿悦
毓王叫了王妃一声,她理也不理径走向罗彻敏。众人纷纷让开。罗昭威诚心诚意地在她耳边道:嫂子,你可来得真是及时!
薛妃搂着罗彻敏的肩让他起来,罗彻敏鼻青脸肿发乱衣破,眼珠子上翻下转,就是不看薛妃也不看毓王。只有珑华牵牵他的衫角,他才垂下眼,冲她撇了一下嘴。
瑜妹,薛妃也不多和他说话,唤朱夫人的闺名道:快带敏儿回去!朱夫人如蒙大赧地跑过来,将神色僵冷的罗彻敏强拉下廊。
珑华拭了眼泪,踮起脚叫:二哥你晚上别太早睡,我来看你!
罗彻敏远远地答应了一声,就飞跑起来,倒让朱夫人追之不及了。
罗彻敏一路跑回他住的怡性堂,将他的贴身侍女花溅吓了老大一跳,手正抹着的一只青瓷花瓶差点滑下来。
朱夫人喘着重气,在婢子的扶持下跟进来,吩咐花溅道:去打盆水来,还有上次没用完的麝玉膏!花溅赶紧应声去了,不一会自己捧着一只膏盒,身后两个青衣小婢端着铜盆巾栉,一溜小跑地过来。
她回来时,远远就听到朱夫人在理怨罗彻敏不该惹毓王生气。罗彻敏大吼了一句:够了够了!转身一头扑到床上,将有鞭伤的那半边面颊埋进枕头里。
花溅微笑着安慰朱夫人道:世子受一点皮外伤,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夫人尽管回去歇息,花溅自然好好服待。她约可十八九岁,微绯色的肌肤,椭圆脸,月芽般的眼睛和嘴。颊上不笑时也有两个隐窝,笑起来,就更是醇若蜜酒。
谁让你说话了,出去!朱夫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花溅是罗彻敏身边掌事的大侍女,服待罗彻敏的时日最久,朱夫人对她很放心,绝少有喝斥的时侯。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她笑靥微微一僵,放下东西,带着小婢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听到房门轻轻扣上的声音,朱夫人从绣蹬上站起身来道:今日虽然你是受了伤,可你阿爹也没打错!罗彻敏向空中虚踢了下腿,将枕头弯抱起来,把两边耳朵都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