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茧成蝶 [2]
五、两两相忘
惠海晚上起来如厕,只看见屋檐下师兄长身而起,风一般冲向僧房,身后一页信笺飘落。惠海吓傻了。
等相忘到僧房外的时候,睡着的师兄弟都被惊醒了,一阵冷风卷了进来,相忘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月光出现在门口。那一刻,没有人敢说话。
相忘握拳砸在地板上,木屑飞溅,他从地下提起了一只竹箱。一阵呛人的灰尘味,相忘揭开了箱盖少林的木叶甲!这是相忘从来没有用过的,他习武,他修佛,可是当他有一天真的穿上这甲,他已经忘了佛,他就只是一个武者。静澄将甲给他时说过:我不希望你用它!
相忘用掌宽的黑带将甲和袈裟束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踏向门口。他拉开了门,门外,静澄悠长地诵一声:阿弥陀佛!相忘几乎落泪:师父弟子知错,师父让我去吧!静澄道:你真要去,师父不拦你,可怜魔还在心中。相忘哀告道:师父,弟子知道罪孽深重,可是人命关天,难道袖手旁观吗?静澄道:心魔!你关心太甚了。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明小姐要你救她,可有说原因?相忘摇头:没有。
静澄道:尘世中有多少情胜得夫妻之情?相忘依旧摇头:弟子不知道。静澄道:少有。纵然龚乾有加害明将军之意,也不致狠心加害妻子。何况明小姐一介女流,又能如何?龚乾果真会多害人命吗?所以明小姐多半只是任性罢了,而你相忘一呆:师父是说
静澄道:关心则乱!乱?相忘心里一惊,自己可不是乱了么?静澄口中言语急若珠炮:你就是那个牧羊人,你的心不明,你还在茧里。所以明小姐只言片语都让你不知所措,看看你脚下!
脚下?相忘低头,脚下是一地月光。静澄道:你是陷在水里,明小姐是那水,你出不来!他长叹一声,人本无牵无挂,心空如鼓,而音自洪亮。若是纠缠于俗务,便如鼓中败絮,再也响不起来。你心里是魔,自陷空幻,却还执迷不悟!你去,你去,你去了又能如何?你真救得了明小姐?你只是把自己扔进了无边苦海,你还有什么脸称佛门弟子?为师不如超度了你这个孽障!静澄举掌作刀,如风雷般击下。一阵刺骨的疼痛,相忘觉得身体在一瞬间被劈成了两半!但掌上的真力,却收在相忘肩上,何去何从,由你自己!相忘汗透僧衣,冰凉地贴在背脊上。
水,苦海,十年禅修,自己却还在苦海中牧羊人,自己;他远方的妻儿,自己的明月,皆是空幻。原来都是自己错了,牧羊人并没有妻儿,而明月又与我何干?莫非只是自作多情?人在茧中相忘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忽地叫道:师父静澄冷道:你不走么?相忘连连叩首,泪如雨下:请师父超拔弟子脱离苦海!静澄笑了,说道:我无可超拔你。相忘急道:师父?静澄微微一笑:一念而通,你已经不在苦海中!相忘怔怔地看着静澄的笑容,许久,终于合十一拜:谢师父。不防静澄双眉斗立,沉声道:这个月初七,和我去龚家!相忘一惊,说道:师父?
静澄道:明将军受冤太深,龚家父子十恶不赦,师父修行浅薄,不能以佛法化解冤孽。所以他从僧衣下取出戒刀,拔刀,刀已断,静澄笑了笑,刀虽断,毕竟还在!相忘肃然道:师父难道要以杀止之?
静澄道:不错!前日独石剑周大侠得了消息,钦差还有半个月到扬州,龚家害怕露出马脚,决定先下手为强,冒充劫狱先杀明将军灭口!何况龚家手里还扣着五万石救灾米粮,龚家不除,扬州城里就日死百人!正好从初七开始,龚家又要开坛讲经,借佛为魔。可惜龚家父子武功都趋上乘,为师一个人恐怕力有不逮,可是只要有你相忘精神一振:弟子明白!静澄道:不必留情,杀而走,我等已经无情可留!相忘道:是。
静澄挥手:去吧相忘正要退出,静澄忽然悠悠地道,徒儿,师父这样,你怕不怕?相忘道:心中无物,则无可畏惧,弟子明白了。
好!静澄若有所思,你比师父强,比师父强静澄抬头望着天上弯月,暗暗叹息;慕容,想不到最后你我还是一样。
十二月初七,雪漫天。
龙山炉内小篆香,龚家的大厅上,龚氏父子亲自陪静澄师徒寒暄。一杯香茗,几样素点,颇是精致,毕竟静澄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僧。
相忘喝了口茶,又看了看师父,只等那声轻咳。木叶甲就穿在僧衣下,他已经不怕穿它了,因为他绝了尘心,那么穿不穿甲,也就与心无关了。
师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相忘转眼看向窗外,飘飘洒洒的漫天大雪。那年大雪,明月去看他,双手冻得通红,睫毛上都是雪花。相忘很安静地想,现在的他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再动心了心止如水。
(忽然间,一股柔风吹过,好似清风卷起落花。柔劲满衣,拳追落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相忘的大慈悲伏魔拳施展开来。)
少爷!一个护院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女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这个贱婢想要逃走!护院把那女子扔在地下。这些小事你该知道怎么办,没看见贵客在此么?龚乾大怒。
是!护院慌忙拉那个女子下去。这个时候,掩在头发下的眼睛看见了和尚。就在一瞬间,那僵死的眼睛忽然锐利如刀。和尚觉得自己的脸被割着了。然后他看见了那张脸,小苏的脸。小苏是明月的随嫁丫鬟。
忽然间,奄奄一息的小苏喊了起来,好像一种古怪的力量注进了她身体里:小姐死了!小苏疯狂地笑,指着龚乾,指着龚天冶,指着静澄,最后是相忘!小姐死了!相忘木然地看着疯狂的小苏。是你逼死她的!凄厉的叫着,小苏像无家的厉鬼。叫她住口!龚乾大惊且惧。
棍棒砸在小苏的后脑上,小苏倒下了。血浸透了长发,滴在鲜红的地毯上。一切都凝固在那里,相忘眼前只有一片鲜红。把这个贱人拉下去医治,谁要你动手的,给我先抓起来!龚天冶大惊,他知道人死了,但是先要瞒着和尚们。
尸体被拖了下去,护院被带走了,龚天冶歉然地道:家人愚鲁,不守规矩。静澄愣在那里,只看见徒弟把茶盏稳稳地搁回桌上,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徒弟还能出手么?他的心乱了没有?可是机会就在眼前,龚家父子走到了身边,机不可失!多年的江湖生涯让静澄毅然地赌上了成败,微微咳嗽一声,刀光如炽,半截戒刀已经陷进了龚天冶的胸口!
龚乾尚在六尺开外,大惊之下,忽地摆出了一掌按地,一掌托天的架势。静澄心头一惊:千碎小梅花掌!一惊之间,忘了拔刀,忽觉手臂一紧,已被垂死的龚天冶死死握住了!龚天冶双目吐出灼灼毒焰,双手如铁。静澄猛力一挣,竟然没能挣开。龚乾双掌一动,至阴的掌力汹涌而来,如涛如浪。静澄心宣佛号,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