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
碑石创始于宋,历代都有增修,群碑中以石经最有名,分天宝及开成两种,都是唐刻。
入门照壁上嵌石六块,是元人重修碑记,大门内七室,第一室大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注孝经碑,火狐也就在这个室停下来,仰首看了看,道:“我们到卧龙寺去。”
常护花没有问火狐看什么,只是跟在后面。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火狐虽然是越墙进来,衣服已换过,就像一个文士,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偷儿更不像一个杀手。
卧龙寺可以说是长安城中首刹丛林,相传为隋时建筑,宋初改名为卧龙寺,据咸宁县志:卧龙寺在六海坊四牌楼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像及佛足迹,初以像名观音寺,宋有僧某长卧其中,人以卧龙呼之,故名。寺内有一口形如大冬瓜的古钟,铜质纯朴,叩之铿锵,是唐朝的东西,方丈室前左廊壁上有一块唐人刻石,文日:“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乃唐咸通石刻,大殿左方也有一碑刻:“长安卧龙寺建于唐初”。可见这一坐石刹,的确是隋唐对遗物。
在咸通碑石上有宋太宗时刻石一方,还有一个古迹,即县志所载卧龙寺的佛足迹,在另一方“明洪武十五年卧龙禅寺碑记”之阴,镌有精细的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却非佛足。火狐进寺之后,只管向常护花介绍种种古迹,其他什么也不说,一直到看过那块唐咸通石图,来到了方丈室前,火狐才叹息一声,转过话题道:“贺升的资质无疑过人,神偷门也实在有几下子,他这个神偷门下绝对有资格成为一个大宗师,扬威天下。”
常护花道:“你说了这许多,目的其实在指出他有一个致命伤。”
“不是一个。”火狐又叹息:“他太重感情,不知不觉便为感情支配,当然这一次,就是没有宗萨巴一伙的加入,他最终的处境也一样。”
常护花道:“重感情的人通常都不够狡猾。”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却是不能不狡猾。”火狐笑笑:“我以为你会用机智,这种字眼。”
常护花道:“我想斟酌一番才说。”
火狐接道:“那是你一向都认为我们这种人都很狡猾的了。”
常护花道:“不错。”
火狐大笑道:“我喜欢你这种青年人,直言而令人没有被轻视的感觉。”
常护花道:“贺升除了太重感情,对死亡还有一种强烈的恐惧。”
火狐道:“他未必怕死,但胆小是真,所以未必要以杀来恐吓他,也会把秘密都和盘托出。”
常护花道:“卧龙寺也是一个秘密。”
火狐道:“我与他私底下有一个协议,就是他一定要我帮忙,可以在碑林留话,在碑林打点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当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只知道若是有人将话或东西放在碑林某处,便将之送到化觉巷口的文泉居,那是一间卖字画的小店子。”
常护花道:“我们进碑林的时间还早,你那位老朋友还没有开始打点。”
火狐道:“所以我只有自己看了,贺升留下的话是要我到卧龙寺走一趟。”
“卧龙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卧龙寺的方丈闲云是我的好朋友,闲云与世无争,是一个老好人,我本来不想给他任何麻烦,可是这附近我没有更可以信赖的朋友。”
常护花道:“你只是想不到这竟然会带给他麻烦。”
火狐道:“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在平日就很少考虑到有事发生的时候变成怎样,这当然不是全部。”
常护花点头道:“正如你本身的安全甚么,你当然已考虑清楚。”
火狐道:“但好像我这个老朋友,应该也都瞧出他不是一个江湖人,不会为难他,事实他一直都是活得很好,也所以他一直也都没有考虑到他会因为替我们传话而招致生命危险。”
常护花道:“不会这样严重吧。”
火狐道:“平日这个时候卧龙寺已经很忙碌,闲云也应已将早经念罢,准备吃早饭的了。”
现在的卧龙寺却是一片的死寂,常护花目光一转,微叹:“这间寺院的确是静得反常。”
火狐道:“文泉居与卧龙寺的作用其实是并没有多大分别,平日我不在文泉居,就在卧龙寺的了。”
常护花目光再转,上下打量了火狐一遍道:“看你这一身打扮,我不相信也不成。”
火狐悠然道:“字画佛经方面你若是对我有所怀疑,并不难给你一个明白。”
常护花道:“可惜近年来我对于字画佛经都已经提不起兴趣。”
“换转我是你,也一样是提不起兴趣的。”火狐摇头接道:“就是我,现在也已有些怀疑。”
常护花道:“我佛慈悲,我现在的处境却是非狠毒不可,慈悲便会死亡。”
火狐一笑道:“我也是。”
常护花的手随即落在剑柄上,火狐与之同时将方丈室的门推开,那一推之后,他双手便三个变化,若是有人从室内扑出,纵然能够避过护花的剑,也难以避开他那种机簧暗器的射击。
扑出来的是一股浓重血腥味,火狐常护花目光及处,齐皆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方丈室内遍地都是血,似乎还没有干透,二三十个和尚横尸在云床前,堆得高高的,对门的照壁上挂着一个老和尚,眉心四肢都钉着一柄狭长的匕首,一个大字形,双眼仍睁大,眼瞳中仿佛充满了疑惑。
常护花目光落在老和尚的面上,道:“这就是闲云方丈?”
火狐点头道:“他一向都认为人性是善良的,无论怎样子的恶人都能够以佛法点化。”
常护花道:“你一向都反对这个论调?”
火狐道:“最近已被他说得有些动摇的了,哪知道却发生这种事,大概是这样他临终才这么奇怪,怎么竟然真的有这么残忍的人。”
常护花接道:“闲云方丈竟然是一个老好人,这些和尚就是坏,应该也罪不至死的了。”
火狐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么的一场屠杀。”
常护花道:“室内的杀人凶手应该会给我们一个明白的。”
一个阴沉的声音随即从内传出:“这是要你们知道我们什么事也干得出。”
语声一落,一个黑衣人蝙蝠也似从横梁上倒吊下来,面色惨白,全无血色,骤眼看去,与死人并没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