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10]
她的脸一片铁青:
“哦……我不能杀她……我怎么能杀这么一个好心的姑娘呢?何况她尚在重伤之中?”
宝剑轻轻地颤抖着,她的腿弯儿也直打颤,她想不到杀一个人,竟会这么难,这倒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她颓丧地后退了五六步,慢慢还剑于鞘。床上的依梨华翻了一个身,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娇声说道:“哥……不要……真讨厌!”
晏小真倏地吃了一惊,二次抽剑,心想如果你醒了,我可是非杀你不可了。
她只觉全身血液怒张,发根儿发炸,宝剑再次地举了起来。可是那哈萨克姑娘,只是发着呓语,说了这句话,竟又没有声音了。
晏小真又轻轻收回了剑,当时心里舒了一口气,轻轻叹了一声,苦笑了笑,忖道:
“我还是走吧,冤有头债有主,我找谭啸去。”
想着又看了床上依梨华一眼,只见她双眉轻轻颦着,那失去血色的脸盘儿,瘦削下去的两腮,曲而长、黑而密的睫毛微微眨动着。晏小真心说不好,她要醒了,想着方要转身越窗而去,却听见依梨华惊呼道:“姐姐……你……”
晏小真呆了一呆,见依梨华果然睁开了眸子,目光中带着极度的喜悦,一只手支撑着要坐起来。
“不……”晏小真连连摇着手,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有事要走,再见吧!”
说着她倏地转过身子,纵身下了窗台,耳中却听到依梨华呼叫道:
“姐姐……姐姐……哦!不要恨啸哥哥,他是好人!”
接着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音。小真已经纵身出去了,那咳声仍使她心中打着寒颤,不知何时,她竟流下了泪,用手一摸,脸上湿湿地。
她在老槐树下找到了她的马,飞身上了鞍,两膝一磕马腹,这匹马就泼刺刺地冲了出去。
她怕依梨华追出来,更由于惭愧的心情作祟,她不能再在这里多留一分钟,这匹马就像疯了似的,顺着山边小径,一直地跑下去了。
夜风扑着她那张为泪水浸湿了的脸:“啊!依梨华!你竟还叫我姐姐!你可知我是要去杀你么?”
“卑鄙的小真!你都想了些什么?你竟要去杀这么一个好姑娘!你不羞?不耻?”
随着马身的颠簸,她脑子里这么不停地自谴着,她那积压在内心的一腔悲愤,再也无从发泄了。只是拚命地策着马,小蛮靴几乎要把马肚子踹破了。这匹她素日心爱的马,在主人的感情发泄之下,长嘶疾奔着,其速如同脱弦之箭。
这一阵疾驰,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反正是人马全淌了汗,尤其是那匹马,全身就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样,把小真的一双裤管都沾湿了。
天边微微见了一点点曙色,小真这才发觉,自己敢情已跑了一夜了。这一阵跑,累得她腰酸背痛,确是不能再跑了。
她当时带住了马,那匹马喘得就像狗一样,一个劲地打着噗噜。小真下了马,往前看着,似乎不远处有很多房子,像是到了一个镇子;可是她再也懒得走了,而且这个时候投店也不方便。眼前是山是树,还有乱石头,她咬了一下牙,把马拴在树上,由马上取下行李,铺了一床毡在草地上,往上面一倒,不料却是腰酸背痛;尤其是那双膝盖骨,本来就不大好,再这么骑一夜马,都磨破了,两腿就像断了似的。喔!瞧这份痛!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姐,哪受过这种苦呀?这可好,生离死别外加上内忧外伤,都叫她一个人受用了,用“欲哭无泪”来形容她眼前的伤感,确是很恰当!
睡在毡上,下面小石头子儿硌得背痛,她也懒得再动,看着天上,只有几颗小星星,有一颗最大的,闪闪发着紫光,她知道那是“紫微星”,这颗星一出来,天也就要明了。
对于身边这些事,她连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是那种沉郁,那种忧伤,就算你是一个铁人,也能把你给熔化了。
她枕在一只胳膊上,莫名其妙地哭了,只觉得哭比不哭舒服得多,起码可发泄一下心中的沉郁。本来她是发誓不再哭的,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到底是一个有深纯感情的女孩子啊!
哭着哭着,她就没劲了,就这么噙着还没有流完的泪睡着了。
人谓失望伤心的人,连梦也是苦的。这话真不假,小真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谭啸用剑逼着她,要杀死她,她跟他拚命,可是打不过他;最后,谭啸的剑一下子扎到她心窝里去了,她负痛地“哎哟”了一声醒了。
阳光照得她眼睛刺痛,这一觉睡得好,太阳已快上中天了。
她慌忙地站起身来,觉得腿还是痛,她脑子里仍在琢磨方才那个梦,觉得很害怕,又想真要是那样,倒是好了,总比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好。
耳边有羊叫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四下一看。吓!全是羊,黑的白的,大羊小羊,漫山遍野都是,放羊的是个维吾尔族姑娘,戴着平头的草帽,手里拿着芦笛,用她那双微微有些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小真。小真觉得不大好意思,把毡子抖了抖,上面都是羊屎。这些羊可是真馋,见什么吃什么,不但吃草,连开的花、树叶子、树枝子都吃。
老羊咩咩,小羊咪咪、嘛嘛,有那更小的,用头拱着吃奶,肚脐下还吊着脐带呢!看着真是可爱。
晏小真不禁看出了神,她本来是个孩子,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羊,不觉忘了眼前的一切,脸上竟也带出了微笑。她弯下腰来,用手去逗着小羊玩,那个放羊的姑娘,却连忙跑过来,把小羊抱到一边,脸色很不好看。小真怔了一下,用维吾尔话问她为什么这样,那姑娘就像个傻大姐一样,只是摇头,很不愿跟生人说话似的,两只手使劲地赶着羊,嘴里“嘘嘘”地叫着,直往一边走了。
这一霎时,晏小真内心不禁浮上一层莫名的寂寞,先前被小羊带来的一些快乐,也烟消云散了。连一个放羊的野丫头,都不愿答理自己,这个“人”做的可真是无味了。
那匹马吃饱了,又歇息了一夜,现在倒是精神百倍,慢慢走过来,用那两片干瘪的嘴去咬主人的衣服;而且咧开嘴,露着牙唏聿聿地叫唤。
晏小真把行李卷往鞍子上一放,叹了一口气;然后扳鞍上马,直朝着前面那一大片房子走去。
她走了一程,见眼前房子愈来愈多,已然构成街市,拉骆驼的,推独轮车的,穿来穿去,街市竟是出奇的热闹,看起来就像肃州一样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