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 - [倪匡]

第七部 冒险进入出事地点 [3]

  那四个人还不肯罢休,他们很快地跳进了车,随後追来。

  我看到他们追了上来,但是不加理会,仍然把速度提得最高。约莫又过了半小时,我已经看到了魏峨耸立的冰山,两面相对的冰山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随後追来的雪车,停了下来。

  由於我仍然在高速前进,所以追上来的车子一停下,转眼之间,就成了雪地上的一个小黑点。这时,我也徒然惊觉到,那四个人之所以停了下来不追,一定是由於我已驶进了危险的冰川范围之内了。

  放眼看去,在冰川上行驶,和在别的地方行驶,全然没有分别。

  冰川的移动速度十分慢,根本觉察不到。当然,我知道在冰川上,处处隐伏看危机,但是在南极的其他地方,又何尝不是一样。

  车子两旁,全是高耸的冰山,冰山上的峭岭,都是尖峭的,看来是毫不留情的陡险。峡谷的底部,大约有两百公尺宽。

  开始驶进峡谷,冰川的表面。还十分平坦,可是在十分钟之後。困难就出现了,先是极度的不平,车子跃过了一层冰块,跌进了一个相当深的冰坑中。

  好不容易自那个冰坑之中挣扎了出来,向前一看,我不禁傻了。在前面,是一个灯在闪看红色的光芒,我把那掣钮按了下去,立即听到了探险队长的声音:“基地和张坚的联络。在十五分钟前中断,看老天的分上,你在还可以後退的时候,快点後退吧。”我大吃了一惊:“联络中断……是甚麽意思?”队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叫:“我但愿知道是甚麽意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坚和基地的通讯联络中断,可以是许多情形,最好的情形,自然是他不愿意和基地联络。而最坏的情形,自然是他已经机毁人亡。

  由於冰川上的情形,十分平静,峡谷中的强风,也不如想像之中那麽强烈,所以我宁愿采取较乐观的看法。

  我回答队长:“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在这个峡谷中遇了事。我必须继续前进。”我在通讯仪中,听到了队长发出了一阵如同儿童呜咽般的声音,我不再和他对话,打开车门,把估计可以带在身上,又有用的东西,全部搬了下来。

  我脚踏在冰川巨大的冰块上,我仍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川的移动,不必多久,我便攀越过了那一道约有十公尺高的冰块障碍。

  这时候,我感到自己是童话故事中的人物,穿看奇异的鞋子,攀越过一座由巫师发动魔法而移到眼前来的玻璃山,去追寻一个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重困难,才能追求得到的目标。

  把装备放在冰地上拖行,负担倒并不太重,可是一步一步向前走,比起驾驶雪车风驰电掣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冷寂,彷佛置身於宇宙的终极,连生命也几乎暂时冷凝。人在这样的极地冰山峡谷之中,简直还不如一个微生物,环境的影响可以使人产生许多平时想不到的想法,我这时正一步一步向前走看,可是思绪却紊乱无比,不知在想些甚麽。

  令我差可告慰的是,被形容得如此可怕的冰川,显得十分平静,和两旁的冰山一样,都静止不动,也没有碰到甚麽危险的陷阱。

  峡谷中的风势,相当强烈,幸好我是顺看风向在向前走,当然省了不少力。在那时侯,我根本想也未及想到回程应该怎麽办,向前走去,会发生甚麽事都不知道,如何还能顾及回程?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想起这次事件的一切经过,都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但就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使得我在南极的一个冰川之上步行。

  我不能安安稳稳坐在家里,一定会有怪异的事,把我卷进漩涡去,不是在南极冰川土艰难地前行,前途茫茫,就有可能在澳洲腹地的沙漠之中,面对看烈日和毒虫。

  我不断在走看,体能的消耗相当大,口中喷出来的热气,令得口罩的边缘,都布满了冰花,这时候,峡谷因为山势的缘故,看来像是到了尽头,前面变得相当狭窄,是一个弯角。在那狭窄之处,巨大的冰块,堆得极高,在最上面的冰块,发出可怕的“格格”声,那是由於巨大的压力,缓缓地,但是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在把冰块挤压出裂缝来的声音。这些巨大的冰块,会随看冰川,向前移动,在若千年之後,会一直移动到海边,成为海面上飘浮的巨大冰山。我抬头向上望,要攀越这样高的冰山,真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可以做得到。

  可是既然已到了这一地步,我总得向前进,至少,我希望可以发现一些飞机残骸还是甚麽的,那也就不虚此行。我停留了片刻,嚼吃了一些极地探险人员专用的含有高热量的乾粮,在冰块上刮下一些冰花来,放在口中慢慢融化。

  然後,我开始攀登那座冰室。

  我曾跟世界上最优秀的攀山家布平一起攀过山,连他也承认我的登山技术一流。可是攀登由岩石组成的崇峻峭壁,和攀登由冰块组成的冰山,全然是两回事,几乎是十公分十公分地把身子挪移上去,厚厚的手套,又使得手指的动作不移灵活。但如果除下手套的话,只怕在十分钟之内,我的双手,就剩下秃掌,手指会因寒冷而变硬变脆,一起断折。

  我咬紧牙关向上攀看,利用看每一个可供攀援向上的冰块的尖角。冰块堆挤在一起的高度,超过一百公尺,我全然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去理会自己向上攀援的成绩如何,心中所有的唯一意念就是要令得自己的身子向上升,向上升。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别的环境之中,我决不认为我身体的潜能可以发挥到这一地步。南极的永昼,使我不知时日之既过,我决不敢稍事休息,直到我抬头上望,我已经可以到这冰障的顶端了,才回头向下看去。

  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攀了多高,一阵目眩,几乎没有摔了下去:我急速地喘看气,攀上了最後的一公尺,在那时侯,整个人像是根本已不存在,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散了开来,虚无飘渺,不知身在何处。这种感觉,自然是极度的体力消耗之後的疲累所带来的。

  不但是体力消耗殆尽,连我的意志力,也几乎处在同一状态。冰障的顶部,巨大的冰块十分平坦,我真想在冰块上面躺下来,就此不动,让寒冷和冰雪,把我的躯体,永恒地保存起来。在某些环境之中,人的确会产生这样想法,深水潜水员就知道,如果身在深海之中,而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那是再危险不过的事,经常穿越沙漠的人也知道,如果口渴到了一定的程度,也会产生永远休息的这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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