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 [古龙]

正文 第六章 粉侯风流 [3]

  这锦衣汉子见了方、展两人,神色却突地一喜,微一抱拳,道:"方巨木敬问宫老前辈大安!"展梦白心头大奇,忡道:"方巨木怎地唤我宫老前辈?"只见那盲目的老人冰冷的面色突然一变,这才知道方巨木眼睛虽望着自己,其实却是向这老人说话,只因这老人是个瞎子,是以方巨木目光便不用望着他。

  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你是谁?谁是宫老前辈?"方巨木微微一笑,道:"前辈自不认得小人,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恭请宫老前辈到城外一叙。"盲目老人厉声道:"谁是你的主人?"

  方巨木道:"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宫老前辈,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渴思再见宫老前辈一面。"盲目老人身子斗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缓缓道:"在那里?"方巨木道:"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去。"

  盲目老人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身旁垂髻女孩的头发,沉声道:"伶伶,去解开那轻薄少年的穴道。"伶伶垂首应了一声,回身在方逸身上拍了一掌,方逸"咳"地吐出一口浓痰,翻身站起,木立当地,酒疯再也发作不出,方辛狠狠瞪了他一眼,却附在方巨木的耳畔,轻道:

  "四弟,此人……"

  方巨木摇手示意,教他住口,却向展梦白含笑道:"展公子怎地与我三哥一路,萧三夫人那里去了?"展梦白黯然一叹,还未答话,突听盲目老人道:"走!"当先下了楼梯,他双目虽盲,脚步却甚是轻盈,已不复再是先前的龙锺老态。

  方辛双眉一皱,轻轻问道:"此人是谁?我怎地一时想不起来了。"方巨木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人便是宫锦弼!"方辛失色道:"此人便是昔年人称"貌如子都心如钢"的"千锋剑"宫锦弼么,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展梦白亦自大奇:"素来极少在武林中露面的"七大名人",今日居然又让我见着一个。"只听力巨木匆匆道:"人老了,模样自然变了,他已下楼,我们还不快走!"方辛沉吟道:"我们也要一起去么?"

  方巨木道:"你放心,主公怎会出谷,我不过只是代二驸马假借主公之名,将宫锦弼骗去而已,你自然去得?"方辛道:"展公子意下如何?"

  展梦白满心好奇,实在想看看他们口中的"主公","驸马",是何模样?何况这些人又俱都与他母亲有着极深的渊源,自然应了,当下四人一起下楼,只见宫锦弼仰天负手,立在路旁,月色星光中,果然依稀还可看出三两分昔日的风采,那女孩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看到展梦白,垂首轻轻一笑。

  方巨木呼哨一声,街头突地车声大震,车辚马嘶声中,一辆八马并驾的马车,急地奔驰而来。

  展梦白只见车马俱非凡物,彷佛王侯所乘,心中不觉更是惊异,众人上了马车,宫锦弼远远依在角落里,神情傲岸,显见是不屑与别人为伍,方逸欺他眼瞎,不住恶眼相加,展梦白暗叹忖道:"此人实已不可救药,我险些就看错了他。"方辛见到展梦白望着他儿子的神色,嘴角隐隐泛出一丝冷笑。

  那八匹马不但毛色如一,而且脚步丝毫不乱,八匹马同时举步,同时落步,四匹在前,四匹在后,通着转角时,内侧的马脚步骤小,外侧的马脚步变大,银鬃飞扬,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步伐地无这般整齐,这般壮观,一路驰过,路人尽皆侧目。

  展梦白等坐在马车里,有如端坐在房中一般安稳,片刻间马车便已出城,道旁杨柳,看来宛如被狂风吹倒,一根根倒在他身旁。

  奔驰半晌,前面隐见山峦起伏,马鞭呼哨,健马长嘶,方巨木展颜一笑,道:"到了!"下车一望,只见山助中一座寺观,高耸飞檐,气象颇宏,但寺墙却甚是颓败,彷佛是荒废已久。

  寺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又不闻一点人声,方巨木引吭高呼道:"宫老先生到!"观门"呀"地一声洞开,两行锦衣大汉,高举宫灯,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来,众人自灯杯中穿过,只见一条鲜红的长毡,自观门一直到大殿的石阶上,石阶上却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

  那垂髻的女孩伶伶小手紧紧握着她爹爹的衣角,神色极是紧张,展梦白虽然出身世家,却也未见过这样的排场,却见宫锦弼昂然而入,衣衫虽褴褛如丐,神情却一如王子,沉声道:"萧相公在那里?"灯火中只见那石阶上的锦衣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风吹衣袂,宛如临风玉树,见了众人来到,也不下阶,傲然一笑,举手道:"宫老先生请!"宫锦粥大步而上,方巨木、方辛父子却已拜倒下去。

  方辛垂首道:"方辛拜见粉侯!"

  要知"粉侯"便是"驸马"之意,展梦白见到一个武林豪强竟然自居驸马,亦不知是气是笑,但见了这少年如此风姿,暗中又不禁起了相惜之心。

  锦衣少年颔首道:"好!你也来了!"目光一扫卓立旁边的展梦白,面色立沉,厉声道:"此人是谁?是谁带来的?"方辛惶然道:"此人姓展名梦白,乃是三夫人的……"方巨木接口道:"乃是三夫人的少爷!"

  锦衣少年面色微微一变,凝注展梦白几眼,见到他衣衫不整,神情委顿,傲然一笑,道:"请进!三夫人好么?"转首入殿,再也不望展梦白一眼,展梦白剑眉轩处,怒火上涌,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此形状也难怪别人看不起,不禁暗叹一声,缓缓走入了大殿。

  这大殿中的佛像早已拆去,四壁宫灯高悬,壁上裱贴着一层宫纸,被灯光一映,五色生光。

  四下并无桌椅,但却堆着数十个兽皮锦墩,檀木矮几,宫锦弼早已坐到当中,伶伶寸步不离地靠在他身后,锦衣少年也不招呼展梦白等人,自管坐下,双掌一拍,喝道:"看酒!"刹那间便有七、八个锦衣朱履约二八狡童,奔入了厅来,在矮几上呈上酒筵,酒肴丰美,备极丰渥,器皿更是绝佳,晶盘玉林光照几榻,锦衣少年道:"在下不惯居留客栈,只有借这荒寺,聊为驻足之地,匆匆而成,诸多草率,还望宫老先生见谅?"宫锦弼冷冷道:"是好是坏,反正老夫也看它不见,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教老夫听得舒服些,也就是了。"锦衣少年怔了一怔,玉面变得铁青,宫锦弼道:"老夫来了这许久了,怎地主人还不出来?"锦衣少年沉声道:"主人早已出来了!"

  宫锦粥道:"在那里?"

  锦衣少年道:"便是在下!"

  宫锦弼大怒道:"你是什么人?也配请老夫来这里?"锦衣少年道:"在下花飞,奉家岳之令,到江南一游,家岳曾嘱咐在下,见到宫老先生时,多加问候。"宫锦弼面色稍舜,道:"原来你便是萧……萧相公的女婿,想不到二十多年,他还没有忘记老夫。"展梦白暗奇忖道:"那萧相公究竟是何人物?他一个女婿,竟被人称为驸马,远行至此,还有这般排场,这宫锦粥言语钱销,傲骨峥嵘,却也不敢直唤他名字。"一时之间,不禁对这传奇人物,起了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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