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八章 只向天涯语前岁 [3]
幽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开始发疯地向前跑。
“阿胡拉•玛兹达!”长老喊。
“阿胡拉•玛兹达!”低沉的数万人的和声在身后响起。
圣火被点燃了,烧去灾难留下的一切痕迹。
火舌追赶着幽莉亚的脚步,早就浸透了油脂的龙涎香木刹那间烧成一条巨龙,吞噬了幽莉亚的身影。
她美丽的头发在瞬间化成灰烬,背后的皮肤滋滋作响,手和脚也发出皮肉燃烧的味道。
快跑!她只有一个念头——护住怀里的孩子……
那也是拜火教徒第一次真正见识他们原来圣女的功夫,她的人似乎是一道闪电,抱着一个孩子,却突破了人类速度的极限。在火红的龙腹里划出一道白影,也划出了永别的记号。
终于奔出火龙的刹那,幽莉亚摔倒在甲板上——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她的儿子,美丽如神的孩子,终于没有什么损伤。
而她的生命,却被火舌吞去了三分之二。
海船快速的升帆起锚,慢慢消失在众人眼里——长老们很清楚,这样的秋季,正是季风大起的时候,这艘船会被带到南方浩瀚无边的大洋里,等他们见到第十三个岛屿的时候,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灾难,厄运……终于被带走了。
阿胡拉•玛兹达保佑他们!
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一对母子,他们被勒令钻进底舱,连同一舱异教的东西。
“哦,我的天哪……”幽莉亚扑在一堆书籍上,捧出了那本被遗弃的中国古籍:“这是、这是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的明教密宗心法。安格拉,收好它。”
安格拉随手一翻,只见书的前一半是汉文和波斯文,后一半却是古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他皱眉。
“这也是汉文,叫做篆书。”幽莉亚的嘴角又一次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虽然烧伤的脸庞看上去那么可怕:“你的父亲帮我翻译了一半,可惜……再也没有人看得懂另一半了。”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安格拉问道,但他很快就尖叫起来——幽莉亚微笑着倒下了,她几乎浑身都被烧伤,焦炭一样的皮肤裂开,露出粉嫩的血肉,看上去极是可怕。
“救命——”安格拉冲到舱门喊,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底舱潮湿而阴霾,幽莉亚病得很厉害,底舱是货舱,没有床铺,她枕着两本书,从来也没法睡安稳。
“安格拉,来啊……让妈妈抱抱你,我漂亮的小男孩。”她难受得直哭,伸开烧伤的双臂。但是当儿子跑来之后,她又厉声叫着:“走开!离我远一点!你想被传染成我这个样子么?”
“阿胡拉•玛兹达,饶恕我吧……”幽莉亚喊着,浑身已经开始化脓,只是混沌的目光一看见儿子,又改了祈祷词:“哦,如果有惩罚,还是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保佑我的儿子,可怜的安格拉——”
她不敢叫,不敢要求哪怕一碗干净的水,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神选中的圣女,连长老都只能吻着她玫瑰花瓣一样的脚趾。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安格拉不要再遭受什么不幸。
但是,她的要求很快就落空了。
这艘船上十多个人都是新手,没有远洋航行过,目的是怕他们还能找回荷莫滋岛。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开始惊恐——到处都是海水,罗盘总是指向未知的方向,他们迷失了。
终于,第一个人想到了长老们的阴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但是一切都迟了。
海船太小,禁不起海上的飓风,不得已,他们只好降下主帆,企求大神把他们随便送到什么岛上。
淡水一天天耗尽,同时耗尽了那些人心里的最后一丝善念。
他们不再畏惧这对母子身上附着的诅咒,但是没有人愿意碰幽莉亚,她身上的脓肿已经开始生蛆,臭不可闻。
几个人拖出了小安格拉,其中有一个想到了玩耍的好方法——他们用一根粗大的绳索吊着他,放进海里,吸引鲨鱼,等到鲨鱼要咬到他的瞬间,再把他提起来。
赤道附近的印度洋,烈日足可以要了一个壮汉的命,安格拉泡在水里,当他第一次看见鲨鱼的背鳍时,恐惧象巨浪一样把他扑到了。
绳索在瞬间迅速提起,安格拉看见了鲨鱼跃出海面的样子,冰冷的鼻子划过他的脚底——他浑身都吓得僵硬,甚至没有蜷一下腿。
被扔在甲板上的刹那,安格拉忽然猛地颤抖,浑身缩成一团——但是他没有哭,只是用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
“男人们开心的大笑起来——安格拉哆哆嗦嗦爬回母亲身边,眼前始终是鲨鱼黑色的背鳍,牙缝里还有肉渣。
“安格拉……他们……怎么……”幽莉亚已经奄奄一息。
“没有,他们没有怎么我。”吓傻了的男孩说,同时,生平第一次挤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那是死亡面前绝望而坦荡的笑容。
那个小男孩没有想到,这个笑容,竟伴他一身。
“你会平安的,安格拉……大神已经把所有的罪都降给妈妈了……”幽莉亚有气无力的笑着,眼角流着浓水。
安格拉没有平安,显然,那些男人们喜欢上了这种游戏,或者说,喜欢上安格拉害怕到半死的样子。但是这个奇怪的男孩越来越镇定,甚至开始打量起鲨鱼的身量,计算它的速度和力量。
男人们开始不满,他们拖上安格拉,开始殴打他,折磨他……他们无法忍受一个五岁,哦,已经六岁的孩子,居然不吃自己的一套。
“挖出他的肠子,勒死他!”有人开始咆哮。
“吃了他,我们没有多少粮食。”有人再盘算。
瘦小的男孩站在一群眼睛发红的水手中间,低着头,准备承受一切可能承担的命运。
“不……”他忽然喊了出来:“不,妈妈!”
男人们一起回头,甲板的入口处,一个人,或者说,一具浑身浓血的躯体慢慢爬了过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双恶魔一样的眼睛。
“额……”嘶哑漏风的嗓子开始咆哮,光秃秃的头挂满了疤痕,手指甚至露出白骨。那具躯体摇摇晃晃,居然、居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