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碑 - [朱贞木]

第二十七章 红粉怪杰 [4]

  一夜过去,倒是平安无事。主仆二人清早起来,便有二个俏丫头。进来伺候,香茶细点,流水般供应,在京城廖侍郎家中作客,也没有这样殷情舒服,反而弄得主仆,好生不安。杨展夜里睡在床上,枕畔衾角,时时闻到温馨柔腻,不可名说的一种异香,心里又萦绕着那个雏婢泄露的一句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未免想入非非。可是第二天从清早起来,直到太阳下山,主仆二人,吃喝之外。无所事事,除出几个俏丫环在面前穿花蝴蝶般殷勤服侍以外,并没有人进来和他们谈话,杨展暗地打量这几个丫头,虽然袅袅婷婷的似普通女子,可是行家眼内,从步履之间,可以瞧出她们,身上都有点功夫。倒是昨夜和齐寡妇盘桓了一阵,却瞧不出她有异样的本领来,忍不住向岁数大一点的丫头问道:“这一整天,你们夫人在家里干什么,还有那位涵虚道长,怎地也没露面?我想和那位道爷谈一谈,请你去知会一声。”那丫头笑道:“我们夫人和道爷,有事出外去了,此刻快到掌灯时分,大约也快回来了,夫人临走时吩咐,相公如感觉寂寞。可以到书斋随意鉴赏那边的书法名画。书斋贴近这儿,我领相公去罢。”杨展道:“夫人道爷,既然都快回来,我在这儿候着罢。不过一承夫人这样优待,实在不安,黄河那岸,还有几位朋友等着我,老在这儿打扰,也不是事。”那丫头不住地抿着嘴笑,杨展看她笑得异样,问道:“你叫什么?”那丫头低着头说:“我叫了红。”

  忽又悄悄说道:“相公安心,虎牢关几位贵友,不会等在那儿的了,也许这时己动身离开虎牢关了。”杨展忙问;“你怎会知道?”了红向杨展身后侍立的仇儿看了一眼。说道:“昨夜夫人已经派人渡过河去,通知贵友,叫他们安心上路,不必坐等相公。一半也是因为贵友中,有一位姓刘的,是划策什么‘金蝉脱壳’计的一位,叫他明白明白,人外有人,在我们夫人面前,是枉费心机的。”杨展仇儿听得,面面觑看,杨展急问道:“夫人既然能够派人渡过河去,可见黄何仍有渡船相通,南岸官军封船之说,并不可靠了。”了红说:“难怪相公有这么一想,相公还没知道我们塔儿冈的威力,黄河北岸一带,有我们暗卡,常年藏着我们自备渡船,官军们只能劫掠民船,想敢在虎身上拔毛,所以相公渡河时,只要我夫人一纸命令好了,不过渡河容易,从河南奔荆襄入川的一条路上,听说乱极了,相公带着乌云骢宝马,更不易走,我夫人正在替相公设法呢,所以相公最好在这儿安心住着,我们夫人自会替相公打算的,相公!你知道夫人对待相公,真是十二分的……我们还是第一道见夫人敬重人哩!”

  掌灯时分,另有一个丫头挺着纱灯来请杨展,说是:“夫人和道爷都在前厅恭候。”仇儿忙把莹雪剑背在身后,抢着说:“相公,我跟着你。”杨展看出来访的丫头,没有阻拦的意思,使命他跟同前在。主仆二人跟着提灯的丫头,仍然从书斋外面一带长廊,转出隔墙的月洞门,来到正面那座敞厅的前面,绕过院心荷花池,踏上厅阶,厅门口肃立着两个带刀壮士,把当中竹帘子高高的一撩。仇儿紧紧跟着主人走入厅内。厅门口立着八扇落地大屏风,转过屏风,才看见黄粱观老道涵虚和齐寡妇都起身相迎。两边还有不少雄赳赳气昂昂的人站着,都睁着眼,盯在他们主仆身上,老道涵虚身量魁伟,显得比众人高一头,一张赤红脸上,布满了笑意,和当胸飘拂的一部雪白长髯,红白相映,很是别致,身上一领香灰色的细葛道袍,腰束丝绦,脚穿朱履,步履如风,异样精神,真有几分像画中仙人一般,迎着杨展,呵呵大笑道:“杨相公是川中豪杰。不易到此,大家萍踪偶聚,总是前缘。”说罢,又向二面站着的人说;“来,来……你们过来会一会闻名已久,新在北京武闱、鳌里夺尊的杨相公。”于是奔过来十几个草莽豪士,和杨展一阵周旋,从中由老道涵虚提名过姓的一一介绍。杨展才从出其中两个为首的。一个须发苍白,长着一对黄眼珠的是金眼雕,一个豹头环服,体态威猛的,便是飞槊张。一阵周旋,大家才谦让着分坐下来。坐的地方,是大厅正中对面两排长长的红木靠着太师椅,每一面排着八把椅子,每两把椅子中间,嵌着一张茶几。

  这座敞厅,真是特别党大高敞,两排太师椅上面,正中一张极大的香案,围着红呢桌帏,桌后还有几尺空地,然后靠壁摆着一封书式的长案,案上陈列五供,上面挂着顶天立地的一张天神像,画着一位虬髯如朝。河目隆准,全身甲胄的坐像,上面金笺引首上,大书“故帅毛公文龙遗像,”下面左角裱绫上,还贴着一张黄绫签条,写着“不学女红萼率旧属将士奉祀”。杨展一眼看到毛文龙遗像,慌不及从座上跳起身来,向齐寡妇说:“不知尊大人遗像在此,太失礼了。”嘴上说着,人已抢到香案前面,向上面遗像深深一躬。一转身,瞧见齐寡妇在一旁敛衽答礼,而且金眼雕飞槊张一般人,都已排立在齐寡妇肩下,一齐躬身抱拳,齐声唱着:“谢谢相公多礼!”杨展忙又一挥到地,朗声说着:“英雄不论成败,后辈自应敬礼,诸位请坐。”这时只有老道涵虚,拱手远立,微笑点头。这一点动作上,杨展瞧出这般毛文龙旧部,对于故主的忠诚。齐寡妇以一女子,能够指挥这般入物,多半还仗着一点父荫,尤其上面挂着的一张遗像,挂在这聚义厅式的大敞厅内,是相当有意义的。

  这点礼节过去,大家照旧落坐。杨展留神齐寡妇举动,见她坐在左面第一把太师椅上,有点沉默寡言,显出一派端壮严肃之态,眉梢眼角,还隐隐罩着一层杀气,和昨夜私室劝酒,谈笑几生的态度,好象换了一个人。因为杨展坐在右边第一位上,正和她遥对着,有时彼此四目相对,她忙不及把眼光避开,这种动作,虽然像电光似的一瞥而过,可是她一对酒涡上,还禁不住现出一丝丝的笑意。这一丝笑意,是无声的语言,是对于座上贵客的一种默契,这丝笑意,家电光似的瞥过以后,脸上的杀气立时布满了。杨展明白她睑上可怕的杀气,是她在这种地位上,矫揉造作出来的,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变成一种习惯了。

  这当口,几个壮丁,已在大厅右侧一张大圆桌上,布置好一桌盛筵,于是宾主一阵谦让,纷纷入席。金眼雕飞槊张等当然陪席。壮丁们川流不息地上菜敬酒。仇儿也站在主人背后。

  杨展坐在首席上,和这一席上不可测度的人物,虚与周旋,心里实在不安,故意和飞槊张攀谈,想从他嘴上露出虞二麻子的事。但是飞槊张等,好象吃了齐心酒似的,只和他海阔天空的谈些不相干的事。非但极不提起虞二麻子,关于二十万两饷银和杨展来踪去迹,都绝口不提。这席上,老道涵虚谈锋特健,忽然向杨展问道:“我们从川中几位同道传说,知道杨相公和巫山双蝶渊源特深,听说当年巫山双蝶以五行掌蝴蝶镖,威震江湖,五行掌的功夫,奥妙宏深,内外兼修。除巫山双蝶以外,还没有听到得此秘传的,杨相公既然和巫山双蝶,大有渊源,对于五行掌的功夫,当然得有真传的了。”杨展忙说:“江湖传说,多不足信,在下对于此道,虽略问津,却没深造。”老道哈哈一笑,却老气横秋的,指着杨展,向金眼雕飞槊张说:“你们练的都是外五行的功夫,是在身、眼、手、法、步上筑根基,你们瞧瞧杨相公脸上手上,细皮白嫩,好象是一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但是你们最好仔细瞧瞧,杨相公的细嫩皮肤,和普通细嫩不同,不是细嫩,是坚致油润,隐隐有一层宝光。这便是在内五行上筑的根基,内五行便是心、肝、脾、胃、肾,内五行练到有成就时,这里面有一句行话,叫做“一篓油。”杨相公皮肤隐着一层油润的宝光,便是已练到“一篓油”的地步,老朽老眼不花,从这地方可以窥测杨相公对于五行掌的功夫。定已得到真传,而且已练到惊人地步了,因为五行掌功夫,内外兼修,先从内五行筑根基,然后再转到外五行的。”老道这么一说,一席上的人,都向杨展脸上细瞧,主席上的齐寡妇一对秋波,更是脉脉深注,酒涡上又现出笑意来了,杨展倒被他们看得有点儿讪的,向老道笑道:“道长太夸奖了,在下年纪尚轻,便是平日练点粗浅功夫,也到不了道长所说的地步,道爷!你这一次要走眼了!”老道伸手把长髯一橹,大笑道;“我决不走眼,不过杨相公说的也有道理,我正奇怪,象杨相公这样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论岁数,实在练不到这样地步,除非一出娘胎,便得真传,世上那有这样的事,何况杨相公出身富贵之家,也只可说禀赋不同,得天独厚了。”杨展肚里暗笑,心说:“可不是一出娘胎,便在大行家手上调理的,看情形你们对于‘巫山双蝶’,也无非耳朵里听得一点传闻罢了。”

在线小说阅读,武侠,玄幻,推理,网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