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碑 - [朱贞木]

第十七章 大佛头上请客 [2]

  他自己一阵暗鼓捣,一个劲儿吩咐徒弟,沿途留意新油的那只坐船,不管白天黑夜,顺流而下,凡是沿江停泊船只的大小码头,务必加意留神。

  活僵尸不分昼夜,兼程而进,当天更尽时分,已到彭山,船靠码头时,岸下只寥寥的几只货船泊着,另有一只小船,钻出一个人来,向活僵尸船上一递江湖切口,活僵尸知是黄龙留下的手下人,叫过来一问,得知黄龙这般人的两只大船,因为顺风顺水,贪赶路程,深夜江行,又不碍眼,彭山并没停下,直放青神,青神下面,便是嘉定,大约在青神停泊了。活僵尸并没十分注意黄龙的事,忙问这人:“有没有瞧见一只新油漆的坐船,船内只一主一僮,在这儿停泊没有?”那人思索了一回,点着头说:“有这么一只船,起更时分,到了彭山,泊了没有顿饭时光,船客催着开船,赶到青神再靠岸。照说一般客船上的船老大,不管上水下水,岷江一带,向来不肯深夜赶路,这船也奇怪,居然船老大听客人的话,有这么大胆。”

  活僵尸一听,便知那船无疑,命这人留在自己船上,立时开船,向青神进发。从彭山到青神,也有百把里路,赶到青神时,已是第二天的近中午时分了,船上的船老大,一夜没好生睡觉,已闹得精疲力尽,船靠青神码头,预备下锚时,活僵尸走上船头,一眼便看到并排靠岸第五只客船,正是成都码头先开走的那只新油快船,那个四十开外的魁梧绅土,也正立在船头上,背着手四面闲瞧,可是船头船尾的几个船老大,已在起锚点篙,从两只船缝里倒退出去,显然是要开走了。活僵尸又是一喜一惊,喜的是毕竟追上了这只船,惊的是自己的船,刚靠岸,它却开走了,好像知道自己不怀好意似的,这一次,可不能叫它逃出眼底去了。一伸手把船老大抛下去的铁锚,提了起来,忙不及吩咐两个徒弟,帮着水手们,开船追踪,也来不及再留神黄龙这般人的船只,是否靠在青神码头。

  这一次追了个首尾相随,走的是一条江面,又是大白天,自然不怕前面的船逃出手去,可喜的前面快船,这样顺风顺水,不防他竟没挂帆,自己的船,预防落后,特意扬起风帆,船似奔马,反而越过了前面快船,急驶而下。活僵尸心里一琢磨,这样也好,在下站嘉定城外等着它,追得紧,反而令人起疑,大白天江面上来往船只很多,也不便下手。

  从青神到嘉定,比较近一点,快近日落时分,已到嘉定,瞧见黄龙等两只进香双桅船,泊在嘉定城一二里外沿江山脚下,人已上岸,船上只留着一两个手下,瞧见活僵尸的船到来,暗地一打招呼。活僵尸觉得从成都赶到嘉定,尚未得手,不愿叫黄龙一班人知道,这几年自己在江湖上绝少露面,也不怕被人瞧出破绽,索性直靠城外码头,今晚得手以后,再和他们见面,也还不迟。他有了这样主意,便把船上风帆落下,驶过黄龙等坐船,逼近嘉定城外的码头上停泊了。

  停泊了不大工夫,远远瞧见那只新油快船,扬帆而来,活僵尸心里暗笑,开船不挂帆,半路里又挂了起来,大约半路改主意,要在日落以前赶到嘉定的缘故,这一来,倒像追我来了,思想之间,那船上已落下风帆,渐渐驶近,向码头靠拢,巧不过,竟贴着活僵尸坐船定篙抛锚子。活僵尸心里暗喜,步上船头,假作闲眺,暗地留神那船内时,那个四十开外的绅士,从船内走上船头,后面跟着那个十六七岁的精瘦书僮,提着那只朱漆箱子,似乎要上岸,因为上岸的几块挑板,搭在活僵尸隔壁一只大货船上,主仆一先一后跨上活僵户船头,从他身边擦过。活僵尸心里一紧,暗想事情要糟,怎地他们在嘉定上岸,还得盯上他们,看他到那儿落脚才对,念头刚起,前面的绅士,已跨上贷船船头,后面的书僮,右手提着朱漆箱子,左肩上扛着一个小行李卷,一脚已经跨上货船的船舷,不知怎么一个失神,书僮后脚一滑,嘴上一声惊喊,身子向前一栽,肩上的行李卷,滚落船头,手上的朱漆箱子,竟从两边船舷的空档里掉下江去,噗咚一声水响,连活僵尸也惊得“啊哟”

  一声出了口。那绅士惊得转过身来,乱蹦乱跳,直喊“要命要命!”那书僮倏地跳起身来,顺手在活僵尸船舷内,抽出一支长篙,篙头上原附着倒铁钩,那书僮不慌不忙,手脚灵便,竹篙一下,便钩起一只水淋淋的朱漆箱子来。

  立在货船上的绅士,喊着:“你快瞧瞧,里面进水没有?”

  原来这只箱子,并没加锁,书僮蹲着身子,便在活僵尸的脚边,把朱漆箱子揭开箱盖,把箱内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向绅士笑道:“还好,只上面一层,略微沾了一点水渍。”那绅士向活僵尸看了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兀是失神落魄地不当心,几乎吓掉了我的魂,你瞧着这箱子不稀罕,人家可当作宝贝哩!”

  说罢,一声冷笑,催着书僮,把箱子盖上,提着箱子,扛上行李卷,跟着绅士上了岸,在人丛中一挤,便不见了。

  这一幕活刷,只把船头上的活僵尸,弄得目瞪口呆,定在那儿做声不得。原来他一心一意,认定这只船上的朱漆箱子,准是货真价值的玉三星了,书僮在他们面前开箱时,他还暗骂混帐,在码头上万目睽睽之下,竟把这样宝物抖露出来,哪知道他两眼直注箱内,只见书僮把箱内东西,一件件翻腾时,那里是什宝物,竟是一箱子破烂帐本。

  果然,这一箱帐本,在有用的人眼内,也可以当作宝物似的贵重,但在活僵尸眼内,只气得他两眼翻白,真像僵尸一般,僵在那儿了,连他带来的两个得意徒弟,也觉这一次自己师傅丢人丢大了。

  师徒三人气糊了心,一时没做理会处,其中一个徒弟,一眼瞥见活僵尸脚边,搁着一封信,以为那书僮翻腾箱内帐册时,掉出来的,抬起来一瞧,只见信皮上写着,“拉萨宫大喇嘛亲拆”。不觉惊喊了一声,“噫!”活僵尸低头一瞧,劈手夺过信来,一步跳进舱内,拆开一瞧,只见信内写道:

  “尊驾远来不易,今晚且请休息养神,明晚三更,在大佛岩上,恭侯赐教。川南三侠全拜启”

  这寥寥几句话,在活僵尸眼内,每个字都像一支支穿心箭,箭箭中的,他被人闹得迷迷糊糊的心窍,也被这几支穿心箭穿通了。前后仔细一琢磨,恍然里钻出大悟来:非但成都码头先后开出两只客船,故布疑阵,有意戏耍,便是派人探听玉三星下落,和自己亲耳听到铁脚板七宝和尚说的一套鬼话,都落入人家计算之中,人家步步为营,自己步步上当,这样看来,非但自己举动,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大约连黄龙这班人的行踪,也逃不过人家耳目,现在事已至此,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有凭自己一身功夫,和他们比划下来再说,也许还可挽回一点脸面。他这样已把得宝念头丢开,贪念一去,神智便清,明白自己行踪已露,船舶在众目昭彰之下,多有不便,忙又把船退出码头,驶一二里外,和黄龙的船只,泊在一处。恰好黄龙业已回船,正要派人去清活僵尸商量要事,两人一见面,大约黄龙已经明白他被人戏弄,得宝之念成了画饼,绝口不提,免得扫他面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封川南三侠的信来,请活僵尸过目。活僵尸一瞧,信内的话,和自己得到的一封,大同小异,也是约在明晚三更,在大佛岩候教的话。活僵尸并想提起自己也有这么一封,却说道:“事已如此,除出到时赴约,并无别法,不过你们想乘杨家举办喜庆下手的原意,已不能用,川南三侠既然赶到,杨家定然有了防备了。”黄龙皱着眉说道:“我们上岸去,到城内杨家探道,杨家正在内外张灯结彩,轿马盈门,打听出明日是结婚正日,定然还要热闹,想不到一个武举,有这样势力,越热闹越易下手。可恨邛崃派三个对头,明明已知我们来意,故意不先不后,下了明帖,约在明晚三更比划,我们如果怕事不去,从此江湖上便难抬头,如果堂皇赴约,我们便没法再到杨家去,杨家小子和雪衣娘,便可高枕无忧地洞房花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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