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楼船落日紫貂轻 [3]
可以吗?不顾谦谦君子,不顾温润如玉,回忆起那抹几乎消失的年少轻狂,带着她离开,到天涯海角。
不顾天下人唾骂。
可以吗?
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越来越痛。
却不能。
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读懂了她脸上的笑容。
只有当一个女子,找到了一生归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华有人共度时,脸上才会浮现出这样的笑容。
于是,他不能带她走。甚至,不能多说一句话。
他静静地道:“我来,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着迷雾注视着他。天,更加暗了。她与他的容颜,也被雾气隔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剪影。
“可以让我帮你吗?”
杨逸之摇了摇头,他不想连累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但相思的话随即坚定了起来:“请让我帮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将李舜臣监牢的钥匙偷给你。我们在流花寺中见。”
“就让我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也为你。”
杨逸之的心一痛。这句话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记忆,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间,只剩下这么多了。感念,恩义,报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从此幸福地守候在那个男子身边之前,她要为他做一点事,回报他一次。
正如在三连城上,她可以将唯一的解药留给他,却只能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杨逸之静静地看着她。那些决心要忘记的,从来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万种苦涩,一起翻涌上来。他禁不住躬身,捂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没有看到的瞬间,“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张扬,有飞扬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无双气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会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东南的山樱花开到极盛,层层叠叠地堆在枝头上,连目光都无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将花篮采满了。
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现在花丛深处。
杨逸之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有一千朵花的距离。就像是花丛中盛开的一朵月光,空灵,通透,不染尘埃。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花瓣簌簌陨落。映着夕阳的余晖,他能清晰地读出她脸上的幸福,也读出自己心底的刺痛。他必须要极力克制,才压抑住靠近她的冲动。
无人空山中,光影随着飞落的樱花,悄悄转移。这一刻,仿佛只是一瞬,却又仿佛一生般漫长。
漫长到能将他心中沸腾的热血冷成灰。
缓缓地,杨逸之躬身行礼:“相思姑娘,有件事关系到抗倭的成败,必须要请你帮忙。”
相思急忙敛衽还礼:“请讲。”
杨逸之道:“抗倭要想成功,必须要借助海军的力量。当世海战第一人,就是李舜臣。我想求相思姑娘助我将李舜臣救出来。”
相思困惑地道:“我帮你?怎么帮?”
杨逸之道:“关押李舜臣的监牢守卫极为森严,只有拿到牢门的钥匙才能进入,而这把钥匙,是由卓王孙亲自保管的。我想请相思姑娘将这把钥匙替我盗出来。”
相思诧异地摇了摇头:“从阁主身上偷钥匙?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杨逸之道:“有。”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药丸:“这枚药唤做‘昧爽’,服下之后,便会昏睡一刻钟,人事不知。此药无色无味,且对身体并无害处。相思姑娘只需将这枚药置于阁主杯中,便有足够的时间将钥匙盗出来了。”
相思有些犹豫:“这……这……”
杨逸之轻轻叹息:“天下生灵正在涂炭,只有李舜臣才能助我打赢倭兵。阁主本来有此能力,却无心取胜。难道相思姑娘愿意让高丽人民继续受苦下去吗?”
这句话打动了相思,她此时虽然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但卓王孙并不想取胜,却让她时常感受到困扰。如果放走李舜臣,就能打赢倭兵。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亏欠眼前这个男子实在太多了。好此生此生,都无法报答。若能在离开他之前,替他做一件事,也能稍稍安心一点。
她不再犹豫,接过了杨逸之手中的药丸。
在相思没有看到的瞬间,“杨逸之”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张扬,有飞扬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无双气概。
如果她看到,她就不会再相信,他是杨逸之。
“请相思姑娘将钥匙送往流花寺,我在那里等你。”
流花寺是一座很小的寺院,只有一位须眉全白的老和尚,独自守着暮鼓晨钟。经过战火的洗礼后,唯有的一点香火也已凋敝,几尊木制佛像油彩斑驳,金身不再。古寺藏于深山,本已极为幽静,一到入暮时分,更是寂静得怕人。大殿上只有一对红烛摇曳出微弱的光芒,映得佛像明灭不定,有些狰狞。
杨逸之就站在佛像面前。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像是一束月光,天下万物,都不能于他有半点沾染。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她披了一袭黑色的斗篷。随着她将斗篷揭开,一张如莲花般温婉的面容露了出来。
相思?杨逸之急忙迎了上去。
但他倏然止步。
黑色的斗篷之下,隐约透出淡绿色的衫子。“相思”脸上露出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忧伤。
他的身子一震,这绝非相思。
他猛然忆起,在碧蹄馆中,他遇到的那个“相思”。
那是平秀吉的万亿化身之一。
难道平秀吉已经潜入了平壤?这并不奇怪,因为在平秀吉如此奇特的忍术面前,平壤城根本挡不住他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