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珠光 - [王度庐]

第一回 柳色花香笑啼怜骄态 衣尘帽影隐忍踏长途 [3]

    李慕白便坐在炕上抱拳,叫声“杨伯父”,同时注意去看这个姓杨的老头儿。只见此人差不多也有六十多了,中长身材,消瘦;穿著一身蓝布短衣裤,像是个庄户人,左肩往下歪斜著,左腿也弯曲著,似乎是有著残疾。

    李慕白刚要向著杨老伯这谢,并要说:自已若在这里多住,恐怕一旦风声走漏,又要连累府上,所以打算在此休养一半日便要走开。可是江南鹤就说了话。

    江南鹤指著杨老头儿说:“这杨老伯原是我三十多年的好朋友,他与你父亲虽未见过,但也是彼此慕名之交。现在你要耐心在此休养,不可出屋,十天八天决不能出甚么事情。你现在的饥饿也不要紧,病也不要紧,只是你那些儿女私情,千万要断除净尽。听我的话,重新作一个少年有为的人。否则我是不认得你是我的盟侄的。”江南鹤说到这里,似怀有愤怒之意。

    李慕白只是赧颜著点头答应。

    只听江南鹤又说:“我还有许多话要嘱咐你,但现在你既需要休养,我也还有些没有办完的事,只好等过几天我再对你说吧!”说毕,江南鹤老侠就转身出屋,那杨老头儿也瘸著腿出去了。

    李慕白本来觉著盟伯江南鹤的举止就有些奇怪,心想:他老人家在此还有其么事情未办完呢?又想那个杨老伯是更加奇怪,他左腿既有残疾,而且神情发呆,进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看他那样子,大概家中只有两个孙女,并无妻子。盟伯既说他与自己的先父也是慕名之交,可知此人必也是当年江湖间一位侠客,现在隐遁了。

    又想:看这屋里的情景,大概这里已不是北京城内,而是乡村了,只不知这里离北京有多远。因就想回头要和那位小姑娘多谈几句话,问问他家里的情形,以及这里到底是其么地方?

    待了一会儿,果然那小姑娘又走进屋来,双手端著一碗黄米稀饭来请李慕白吃,李慕白赶紧笑著道谢,接过碗来。

    那丽芳小姑娘并将筷箸交到李慕白手里,她就说:“李大叔你先喝著,等我给你拿咸菜去。”说著就转身要走。

    李慕白叫道:“你先回来,我有点事求你。”

    丽芳转遇身来眼带笑意问说:“有甚么事,李大叔你就吩咐吧,需要叫求我呀?”

    李慕白笑了笑,用筷子指看那碗黄米稀饭说:“我吃这些个稀东西,仍然觉得饥饿,想请小姑娘给我随便找些干粮吧,我吃了,身体也就有精神了。”

    丽芳小姑娘摆手说:“嗳哟!那我可不敢作主,我江爷爷说过,饿了几天的人,暂时只能够吃稀饭,不能吃别,若吃多了干粮,就能把肚子撑破了。”

    李慕白摇头悄声说:“绝不至于,你江爷爷是太过虑了。你想我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净吃稀饭怎能够饱呢?而且我是急于要多吃东西,将身体养好,我还有许多的紧要事情要去办呢!”说著不禁连声叹息。

    那丽芳小姑娘也似乎看著李慕白的样子是很可怜,她就歪著头想了一想,便走近一步,向李慕白悄声说:“你先等一会儿,等我爷爷跟江爷爷出去后,我就偷偷给你送点干粮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姊姊。只要告诉了我姊姊,我姊姊就能告诉我的爷爷,那时我爷爷可就要打我了。”

    李慕白点头说:“好,好,回头求你给我拿块干粮来,我决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那丽芳小姑娘笑了美,她又转身出屋去了。

    这里李慕白仍然觉得十分纳闷,觉得这杨家只是一个瘸腿的老头子带著两个孙女度日,未免有些可疑。吃完了这碗稀饭,便勉强走下炕去,将碗箸放在那张歪斜的桌子上。

    他走近窗前,由窗纸的破洞处向外去看,只见这是一个很小的院落,四围篱笆围绕著,篱笆外有两棵并不很高大的垂杨柳,将那青翠的丝垂到篱笆以内,轻轻地拂动著。小鸟成群,就在柳树上乱飞乱噪。篱笆里堆著大小十几只花盆,晨风吹起,并时时带著一种芬芳花香。

    李慕白因为晓得盟伯江南鹤为人神秘莫测,自己在这里偷看,他也许知道,遂就慢慢回到了炕上,躺下休息。因为身体仍然不舒适,所以躺了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忽然又被人将他唤醒,只听耳边是很厮熟的娇细声音说:“还不快醒,醒了快吃吧。”

    李慕白睁眼一看,见是丽芳小姑娘站在炕前,丽芳小姑娘此时把辫子梳得又黑又亮,脸上的脂粉擦得又白又红,嘴唇像含著一颗红珊瑚,她穿的可还是昨晚那身旧衣服。又见那张歪斜的桌子已摆在炕前,桌上放著一碗汤面,三个黑面馒头。汤面的香味触到李慕白的鼻中,李慕白便觉得饥不能耐,遂赶紧坐起身来,笑著说:“真麻烦了你!”说著,便拿起筷子来吃面吃馒头。

    那丽芳小姑娘一见李慕白这种情景,她就忍不住掩口而笑,转身跑出屋去了。便听隔壁屋中那姊妹俩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慕白心里明白,想她们一定是笑话我饿的,见了汤面和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心里也觉得很可笑。但转又一想:自己为友歼仇,提剑自首,下狱绝食,俞秀莲史胖子冒险去救,自己都决意不随他们出狱。想那种种悲壮的事情,却又不禁暗暗落泪。

    李慕白就想:“盟伯江南鹤,他老人家只斥责我迷于儿女私情,全无丈夫气。但他老人家并不晓得我所作所为全都是出于良心,秉诸义气,岂有一丝私心私意存于其间。

    咳!我也不必去向找盟伯辩解,他老人家不是说将要给我安置一个地方吗,那也很好,我索性寻一个清静严密的地方,隐居一年二载,休养好了身体和意志,然后再出来见一见旧日的朋友。好在此时俞秀莲姑娘一定是安居在德家,德啸峰有杨健堂等人保护,路上也不能再有舛错,黄骥北已死,张玉谨身受重伤恐亦不能活命。我也再没有其么悬念与衔恨的人了。

    只是南宫家中的叔父和婶母,那晚微雨之下,自己被史胖子突然找去,对于两位老人家虽曾留柬,但未及面辞,未免心中难安。

    可是又想:叔父婶母对我的感情,向来就很冷淡,我走后他们老夫妇也必不甚关怀,家中又有些薄产,老的年事也不过高,一时尚不至有甚么使我不放心之处啊!”一面吃,一面想著,此时那丽芳小姑娘又笑颠颠地跑进屋来,他说:“李大叔你的饭若不够吃的,可快跟我说,我再给你拿去,现在我爷爷和我江爷爷全都出去了,家里就是我姊姊和我。给你拿过馒头的事,我姊姊她也知道,她也不能告诉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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