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 - [还珠楼主]

十九、浩劫庆余生 绝巘悬身 惊逢兽阵 [2]

  直到出走前数日父女夜来谈论,说起当日外方赶来求医的那些苦人,双珠方始醒悟:

  人们迷信鬼神,全是为了衣食不周、所求不遂而又受到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的重压,朝廷用的又是愚民政策,这班人大都无什知识,只知盼望未来好运,存有侥幸心理,偏生他那处境落在下层,休说再上一层不能达到,便是中间,也有许多人的重压阻力,便有智力也无从发挥。眼看都是一样人,而等第处境、富贵贫贱相去天渊。人家骄奢淫逸,还要常发凶威,随意欺人,自家终岁勤劳,愁衣愁食,血汗已枯,还要受人鞭打欺凌,常想改善自己生活,却想不出丝毫道路,不得不把满腹热望寄托在渺茫之中。这等制度和人民处境,鬼神之道业已应运而生,与之相合。

  何况自古以来的氏族酋长、专制帝王大都贪残狡猾,自知大好山河乃亿万人所公有,他也同样的人,偏要把这广土众民据为私有之物,人心一定不平,只有几个聪明的登高一呼,他那富贵荒淫生活便不能保。自来强中还有强中手,就算他的智勇双全,挟众人之力做了首领,得到天下,反转来再踏在众人头上,他那地位是以强力取得,人们暂时不敢反抗,这许许多多的人民当中,焉知没有比他强的,年时一久,早晚仍要暴动,岂不可怕!何况自夏以后,由推选变为继承,自己不说,他的子孙因是坐享现成,非但没有他能干,反比常人的智能还差得多,多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却仗着他的特有淫威,一代接一代残害人民,浪费物力,变本加厉,无恶不作,逼得人民实在受不住那痛苦,起义造反,铤而走险,再换朝代外,既不会用力,又不会用心,名为皇帝,简直是个专门害人的怪物。

  那些开基建业之主都有一点鬼聪明,明知这类制度流毒无穷,他利用了千万人民的力量取得地位特权之后,非但假装糊涂,并还领头主持,推波助澜,旧有的加以尊崇保留,引使人民信仰,再为他自己造出许多谎话奇迹,说他受命于天,乃天之子,本人不算,连他的子孙也算天的血统,由天孙曾玄以至灰孙子,一代接一代继承下来,都升成了天子,却不想他那一姓嫡系都是天的儿子,把高曾祖考的辈份全都拉平为天之子,按照古先圣王以孝治天下、尊卑有序的说词,似此把子孙和祖宗全算成了平辈弟兄,岂不乱了宗法?为想保持他的地位威权,自己乱说了一些梦话,巴结他的臣奴史官,再加附会,添出好多花样,表示他虽和人一样吃饱穿衣,连撒尿拉屎也不例外,甚而用尽方法照样老死,为了荒淫过甚,只比寻常的人短寿促命,不得好死,并无奇处。但他乃是受命于天的青天白云的儿子,有百灵呵护,与众不同,只管鬼神百灵谁也不曾看见,但是煌煌大文载于史书,说得活灵活现。本朝代的鬼话固是夸大张狂,极力伪造,惟恐不尽,越多越好,甚而至于水旱频仍、灾荒四起之中,随便寻到一点畸形异种,偶然发现的草木乌鲁、无知之物,也都算是国家祥瑞,归功于皇帝的圣德。便对前朝敌人史册流传的连篇鬼话,荒谬无稽之谈,也决不去推翻纠正,因为彼此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物事,没有什么好货,说穿前朝破绽,无异揭破他的阴谋鬼话,便是和他自家过不去。虽然心里明白,非但决不说破,聪明一点的,对于前朝帝王反倒加以敬礼,哪怕前些日还是他的敌人,等把人家地位特权夺到手内,子孙族类也被杀光,反而派了大的官奴如王侯卿相之类前往致祭,装得厉害的,更亲往谒陵,以表示他的深仁厚泽和敬意。说是佳话美谈,岂非天下最滑稽之事!

  为了专制帝王想尽方法神道设教,以为愚民之计,人民又都无什知识,再处到那样痛苦境地,自然迷信鬼神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不是暂时所能消除。如想改变,非有事实不可。第一是要将这几千年帝王专政的恶制度去掉,还要使人都有知识,都能安居乐业,根本生活满足,各以其能,各取所值,样样公平合理,本身没有奢望,当然用不着求教鬼神,也就不迷信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业,岂是少数人的心思才力所能办到!不过物极必反,由前古茹毛饮血,进到今日生活起居人事之繁,自有它一定进化的路程,决非偶然间事,早晚终有那一天。自己如能赶上那等公平安乐的岁月,普天之下,没有一人不得其所,那是多么好呢!心中寻思,不觉安然睡去。

  双珠连日奔驰森林之中,人已劳倦,昨日再一饱受惊险,由万死一生中挣扎出来,跟着地震停止,心神一定,当然睡得甚香。睡梦之中,看见妹子和路清在森林中逃走,刚刚过去,忽然山崩地裂,后面大片森林一齐陆沉,二人恰巧走出危险地带,走在刚陷落的地面以外,相去不过数尺。自己刚要抢上前去与之会合,忽见两个身穿树叶的男女异人,拉了二人一同奔走,蹿人前面森林深处,不知去向。自己在后追赶,连呼不应,正在着急,忽又见同行八十壮士业已脱险,由侧面森林中欢呼而来。仍是头目为首,见面笑说:“符老已将大盗盘庚和为首男女恶贼全数除去。千万人民在符老指挥之下,正在分配盘贼和逆酋花古拉多年聚敛的金银财宝、衣物食粮。”心正狂喜,猛觉身上被人踏了一下,同来壮士和前面景物倏地不见。跟着眼前一暗,隐闻膻气扑鼻,脸上又似被什东西轻轻拂了一下,毛茸茸的。

  双珠人最机警,虽在睡梦恍惚之中,心仍有些警觉,猛想起先前经历,暗付:“刚脱难不久,身在峰脚崖凹之中,外面风雨未停,为了雨大,水气太重,不能看远,地势又低,连那火山均被前面新崩倒的断崖石堆挡住,不及往看,怎会片刻之间与妹子路清和同行壮士相见?再说地震初起时人早分散,同来壮士更是一个也未见到,头目已早淹死,如何全都相遇,忽然之间又全失踪,眼前这样黑法?”念头才动,心疑是梦,那毛茸茸的东西又在头上胸前拂了、下,暗影中似有一条长大黑影在身旁跃过,定睛一看,不禁惊魂皆颤。

  原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脱去奇险,又落危机。目光到处,就这一觉醒来,业已雨住天晴,由日转夜,刚升起来的山月,斜照在崖凹一角洞壁之上,对面靠壁蹲伏着两只猛兽,生得马首熊身,似熊非熊,身材粗壮,约有水牛大小,各睁着一对拳大凶睛,电炬也似,碧光远射。一个伏卧内壁,一个蹲踞崖口,昂首朝天,月光正照在那比常马大好几倍的马形大头之上,形态猛恶,从未见过。看时正赶上那东西昂首呵欠,血口开张,上下锯齿森立,一条大舌头少说也有尺许长短,看去越觉威猛惊人。另外一只最大的,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从头到尾长达丈许,四只兽蹄十分粗壮,树干也似,下面肚皮下沉,又肥又大,比对面两只似更生得雄壮,仿佛是只怀有身孕的母兽,拖着一条半尺粗细,长约三尺,毛茸茸的尾巴,刚由身旁走过,动作颇慢。左腿隐隐作痛,好似梦中被它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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